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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峰似始料未及,愕然道:“什麼藥?”
慕容復似微微一窒,未置答覆。
過得片刻,低聲道:“你當真要我說出來麼?”
蕭峰半天沒有接話。
再說話的時候,他聲音里有恍然大悟的意味,亦有一分如釋重負:“是我誤會了。對不住。”
慕容復沉默。
到了現在,黃蓉已經能輕易地分辨出慕容復各種含義不同的沉默。她認得清楚:這是不太好應付的那一種。雖然是在黑夜裡,又相去甚遠,然而他眉心微蹙的模樣似乎就在眼前。
情不自禁地為蕭峰捏了一把汗,然而亦有一分幸災樂禍,心想:“這下蕭叔叔可要花上一番力氣,才能把他給哄回來了。”
她一心等著聽好戲,滿以為接下來慕容復會得理不饒人,冷嘲熱諷一番,不想等了好半天,卻只聽見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低聲道:“你又誤會什麼了?”
蕭峰未答。
二人都沉默下來。靜默持續了良久,久得黃蓉都以為他們睡著了。正微覺失望,忽聽見慕容復的聲音,道:“蕭大王,你認罰罷。”
黃蓉微微一呆。心想:“他怎麼管他叫‘大王’?”
蕭峰的聲音里有深沉的笑意和歉意:“我認罰。……你要怎麼罰我?”
慕容復想了一會,道:“罰你酒沒意思。那便罰你講個故事來聽聽。”
蕭峰愕然道:“故事?甚麼故事?”
他聲音略大了一些,被慕容復“噓”了一聲。壓低聲音道:“好罷。不過,你想聽甚麼故事?”
慕容復想了一想,道:“甚麼都好。就講你小時候的事來聽聽。”
蕭峰笑道:“好啊。不過我小時候除了玩耍就是幫家裡幹活兒,講出來只怕你會覺得沒意思。”
慕容復不答。半晌,輕輕一笑,道:“你講你的,我聽我的。有沒有意思,那是我的事。”
蕭峰未應。似乎思索良久,翻了一個身,支起頭來,咳了一聲清清喉嚨,道:
“我同你講一個‘狼來了’的故事罷。”
“從前,山裡有一家窮人家,爹爹和媽媽只有一個孩子。那孩子長到七歲時,身子已很高大,能夠幫著爹爹上山砍柴了。七歲那一年,冬天雪下得太大,開春又遭了蝗災,收成不好,逢上青黃不接的時候,口糧有一些短缺。”
“這個孩子倒是沒有怎麼挨過餓。爹爹媽媽把家裡的稻米、粟米都省下來給他吃,自己吃高粱米飯。他也長到了懂事的年紀,看見爹爹媽媽這樣省儉節用度日,便想找個法子替他們分憂。他在山裡砍柴的時候,見到過野生的粟米。……”
慕容復的聲音,打斷他:“那是甚麼?”
蕭峰恍然,道:“嗯,你是南方人,想必沒有見過。那是北方人的糧食,小米一樣的東西,荒年間也是可以度日的恩物。”
“……於是有一天下午,趁著爹爹媽媽出門去,這個孩子找到爹爹的砍柴斧,往腰間一掖,一個人出門上山去了。”
“他循著記憶,往深山裡走。走到平時砍柴的地方,果然看到了野生的粟米,穗子結得沉甸甸的,一棵棵壓彎了腰。他高興得很,將粟米一把把捋下,擱在隨身的布兜里,小布兜不一會就裝得滿滿的。這麼越走越遠,他沒有察覺到天色暗了下來,往山谷里越走越深。”
“待他察覺到天色已晚的時候,嚇了一跳,趕緊想趕回家中。可是剛轉過身來,便瞧見草叢裡兩隻綠瑩瑩的眼睛瞪著他,在昏暗的暮色里,就像兩盞明晃晃的小燈籠一樣。”
慕容復輕輕倒抽了一口涼氣。
“……那是一頭惡狼。爪子望地上一按,就朝這個孩子撲了過來。他雖然被嚇得不輕,然而膽子卻也不小,抽出腰間的砍柴斧,同這頭狼搏鬥在一起。他畢竟是個孩子,力氣怎麼也及不上一頭成年的狼,搏鬥中間,右臂被咬了一口,拿不動斧子,再也沒有力氣反抗。”
“那後來呢?”黃蓉聽見慕容復的聲音,低低地問。
“那頭狼伸嘴來咬他。他已經聞到了狼嘴裡熱烘烘的難聞氣味,可是這個時候,有一個聲音喝道:‘畜生!’一股極大的力道拍了過來,擊在狼頭之上,將它擊得遠遠的飛了出去,腦漿迸裂。那孩子爬起來,這才看清楚救他的人是一個和尚,一位慈眉善目的僧人。”
蕭峰說到這裡,停下來。
沉默片刻,道:“這個和尚就是我的師父玄苦大師。”
慕容復輕輕“啊”了一聲,道:“原來你同少林的緣分是這樣結下的。”
蕭峰似乎略一遲疑,道:“不錯。玄苦大師是德高望重的高僧,卻為我開了這樣的殺戒。”
“我師父救下了我,替我包紮,問我願不願意跟他學這樣厲害的武功,我當然說願意。他便讓我每天來山上,給我治傷,傳我武功。我回家之後,偷偷藏好斧子,不敢跟爹爹媽媽說甚麼,也不敢跟他們說狼來了的事情,我知道就算說了,他們也不會相信。”
他笑了一笑,道:“……這就是‘狼來了’的故事。不過這個故事裡,狼是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