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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復微微皺眉。尚未開言,洪七公已搶先道:“藥兄,有這等事麼?”
黃藥師道:“是啊,七兄別開小弟的玩笑。”
洪七公將臉色一沉,道:“誰跟你們開玩笑?現今你一女許配兩家,父母之命是大家都有了。”嚮慕容復一指。轉頭向著歐陽鋒,又往自己鼻子一指,道:“老叫化便是郭家的大媒。你的媒妁之言在哪裡?”
歐陽鋒料不到他有此一問,一時倒答不上來,愕然道:“藥兄答允了,我也答允了,還要甚麼媒妁之言?”
洪七公道:“你可知道還有人不答允?”
歐陽鋒道:“誰啊?”洪七公道:“哈哈不敢,老叫化同公子都不能答允!”
歐陽鋒聽了此言,素知洪七公性情剛硬,行事堅毅,今日勢不免要和他一斗,但臉上神色無異。
沉吟片刻,字斟句酌,道:“我今日確是來為自家侄兒下聘,不想此事卻拂了七公的面子。一女不能許二夫,此事最後恐怕還得聽黃島主的。克兒,你是真心愛慕黃家姑娘,是也不是?”
連喚兩聲,卻不見自家侄兒答應。轉頭一瞧,見歐陽克呆呆地注視著慕容復,神思不屬模樣。心中疑惑:“這小子是怎麼回事?”
他恐怕做夢也想不到自家侄兒腦子裡這時在轉著什麼念頭:當日同慕容復寶應一會,銀燈高照,紅燭搖曳,只覺他當得起‘任是無情也動人’這麼一句,輾轉反側,寤寐思服。今日於海島一見,天地遼闊,海風吹得他衣袂飄舉,瀟灑蘊藉,宛如神仙中人,又是別有一番風情。
歐陽克倒也真是個千載難逢的情種,得知叔叔要為自己求親,喜不自勝,自從到得島上,心裡眼裡便只有黃蓉雪膚花貌,這時一見慕容復,卻又心旌搖盪,一時竟覺結不成黃蓉這樁親事似乎也沒有甚麼關係。
待得叔叔連喚幾聲,這才回過神來。左思右想,躊躇兩難,一時竟不能自決。將牙一咬,心一橫,躬身道:“小侄聽憑黃島主吩咐。”
洪七公如何猜得到他這番曲折心思,笑道:“鋒兄,你這侄兒人品不端,哪配得上藥兄這個花朵般的閨女?就算你們二老硬逼成親,他夫婦兩人不和,天天動刀動槍,你砍我殺,又有甚麼味兒?”
黃藥師聽了這話,心中一動。向女兒望去,只見她正含情脈脈的凝視郭靖,瞥眼之下,只覺得這楞小子實是說不出的可厭。他絕頂聰明,文事武略,琴棋書畫,無一不曉,無一不精,自來交遊的不是才子,就是雅士,他夫人與女兒也都智慧過人,想到要將獨生愛女許配給這傻頭傻腦的渾小子,當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嘆一口氣,眼光嚮慕容復瞟去。
適才慕容復現身之前,他只覺歐陽克俊雅才調無不勝過郭靖百倍,許婚歐陽家之心已定。然而這青年一到,同歐陽克兩兩分立,高下卻又立判:歐陽克才思敏捷,相貌俊雅,然而畢竟不脫一分揮之不去的油滑浪蕩子氣息,這青年則是神寒骨秀,瀟灑閒雅,舉手投足皆是世家大族氣派,春山濯濯,華茂春松,真如同鳳凰一般,倘若光論相貌氣度,竟然挑不出來半點毛病。
心想:“上次我已見識過這小子武功,同我在伯仲之間。只是不知此人於琴棋書畫上的修養如何?怕不是個銀樣鑞槍頭。不論蓉兒許給誰,今天都要趁機考校上他一考校。”
心意既定,朗聲道:“今日所論既是小女婚事,那怎麼也算得上一樁喜事,我同七兄、鋒兄又都是多年的朋友,萬萬不可傷了和氣。小女蒲柳弱質,性又頑劣,原難侍奉君子,不意諸位瞧得起兄弟,各來求親,至感榮寵。小女原已先許配了歐陽氏,但七兄同慕容公子之命,實也難卻。”
說到這裡,略略一頓,嚮慕容復看去,道:“容我說一句倚老賣老的話:婚姻一事,最重‘門當戶對’四字,志趣相投亦不可或缺。今日既為令高徒求親而來,少不得要允老朽同公子探討切磋一二。”
慕容復不卑不亢地道:“在下正是為此而來。黃島主有求,但凡力所能及,無有敢不躬從的。”
黃藥師微微一笑,道:“適才我同七兄鋒兄已在音律上較量過一個回合,不分高下。知音難求,倘若不辱清聽,願為公子吹奏一曲娛賓。”
話說得委婉客氣,然而他這話出來,所有人臉色都微微一變。
黃蓉面有擔憂之色,喚了一聲“爹爹”,似乎想說什麼。黃藥師未向女兒看一眼,臉色一沉,道:“沒你的事!”將她堵了回去。
慕容復欠一欠身,道:“洗耳恭聽。”
他應得甚為平淡,似乎不怎麼當一回事,然而姿態略起戒備,顯然是不敢輕敵托大模樣。
黃藥師見狀微微一笑,舉簫就唇,略一沉吟,輕輕吹出一個調子。這一次音律不含半點內力,便同常人吹奏無異,反倒令慕容復微微一呆。
凝神側耳傾聽時,曲調悠揚婉轉,時而溫柔纏綿,如女子向情郎喁喁低語,時而情思細細,曲調間似乎糅雜了江南煙雨,搖曳生姿,百轉千回。
聽得片刻,會意頷首,道:“吳歌雜曲,並出江南。‘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這是南朝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