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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站起,忽覺雙腿發軟,晃了一晃,險些再次坐倒。黃藥師剛好走至他身邊,伸臂一扶。袍袖輕輕拂出,往他腰側一托,一股柔和力道扶著他立穩,旋即鬆手。這一下兔起鶻落,誰都不曾注意到。
慕容復定一定神,心有餘悸。想道:“倘若他不曾出手相扶這麼一下,今天真的要貽笑大方了。”不再逞強,低聲道:“多謝。”
黃藥師看他一眼,輕聲道:“這一張琴是早年我亡妻在時用的。她走後,再無人彈。我對它疏於照顧,琴弦太過老舊了,這才斷在你手裡。”
慕容復微微一怔。
這時忽聞一個金石般的聲音響了起來,鏘然道:“音律藥兄是考校完了,在下來同公子較量較量。”
歐陽克的聲音,驚呼:“叔叔!”
說時遲那時快,話音未落,白影拂動,掌風已然“呼”的擊到。慕容復待要閃避,誰知黃藥師比他更快,青影閃動,已然攔在頭裡。
伸玉簫架住,皺眉道:“鋒兄,這是做甚?”
歐陽鋒一擊未得手,被黃藥師搶先攔在前頭,見他儼然已將這青年當作自己人維護一般,心中有氣。冷冷地道:“怎麼?藥兄千金還未定聘呢,怎麼就已經有所偏袒了?”
洪七公哈哈大笑,揚聲道:“鋒兄此言差矣。藥兄就是偏心咱們,你待如何?女兒是他的,他愛給誰給誰,他偏袒誰,你管得著嗎?”
慕容復道:“如蒙不棄,不才願奉陪君子。請問是怎麼個比法?”
黃藥師見歐陽鋒目光向瑤琴瞟去,搶先一步道:“別再禍害我這琴了,兩漢年間傳下來的東西,經不起折騰。你們要打,上亭子外頭打去。”
慕容復心中雪亮:黃藥師此舉仍然是偏袒自己。他早年間四方奔走,一心以中興復國為念,連武功的修為也不能專心,於琴棋書畫上的修養更是看得極淡,不過應付功課而已,適才被逼得鋌而走險,背水一戰,承蒙黃藥師手下留情,這才算險險打個平手。適才遙遙聽見歐陽鋒彈奏鐵箏,知道此刻若要再同這等音律上的高手磋商,自己多半占不到便宜。
順水推舟地道:“晚輩陪歐陽前輩走上幾招。”
歐陽鋒冷笑道:“好哇。”
他還未說下一句話,黃藥師搶先道:“且慢,醜話先說在前頭。諸位今日既是為求親而來,我同鋒兄、七兄又是多年的摯友,不可為此傷了和氣。鋒兄同慕容公子較量,依我看便以三個回合為度,點到為止。”
歐陽鋒臉色鐵青,冷笑道:“藥兄未免也太謹慎了。依愚兄之見,恐怕用不著三個回合也說不一定。公子請上來賜教罷。”
慕容復豈能聽不明白他話外之意?心中生出怒意,卻不表露,淡淡地道:“請。”隨著歐陽鋒向竹亭外緩步行去。
他自蕭峰身邊擦過。蕭峰身子不動,只俟慕容復擦身而過之時,一伸手牽住他衣袖,低頭輕聲問了一句:“你能行?”
慕容復心想:“我已同東邪在歸雲莊上交過手,勝負難分。倘若五絕齊名,想來西毒也不至高出他太多。”未開口說話,只點了點頭。
蕭峰點一點頭,鬆開他衣袖,道:“去罷。”
歐陽鋒已率先立在竹林前頭,雙手負於背後,雙足微分,氣凝神峙地等待。慕容復行至他身前三丈開外處,收足立定。
揚聲道:“請教歐陽前輩,今日咱們是有兵器還是沒兵器的比法?”
歐陽鋒冷哼一聲,道:“有兵器有有兵器的比法,沒兵器有沒兵器的比法,同閣下用不著兵器。”
反手將蛇杖往身後地上一插,也不等慕容復作答,揮掌便向他肩頭拍去。
慕容復沉肩回臂,黃衫輕揚,整個人輕飄飄地向後倒退數尺,手上還了一掌。歐陽鋒閃開,略有驚異之色,抬手還擊。只見黃影閃動,白衫飄飄,二人於竹林前空地上轉眼已然翻過七八招去,一個輕靈飄逸,一個凝重剛勁,拳勢掌影在竹葉之間飛舞來去,極為賞心悅目。
歐陽鋒見過適才慕容復同黃藥師比拼音律,一上來便存了輕蔑小覷之心,豈料甫一交手,頓時試出這青年出手不凡,大大吃了一驚。翻過二三十招去,只覺這年輕人內力雖不見得如自己般精深,然而畢竟歲數之差擺在那裡,這還不算奇,奇的是這青年各家武功信手拈來,上一招還是少林正宗武功“拈花指”,下一招便改換了連名字都未曾聽聞,不見經傳的小門派偏門招數。然而無論他怎麼變招,都是隨心所欲,如同行雲流水,每一招都使得精而純,極見功力。
心中大起疑心,想道:“他這樣年輕,怎生會得這許多門派功夫?”
轉眼間已走過五六十招去,不見勝負端倪,這一個回合自然也不能叫停。歐陽鋒暗暗心驚,心想:“剛剛話說得忒也大了。這麼下去,‘西毒’二字往哪裡擺放?”
將心一橫:“顧不得這許多了,雖是為對付老叫花的,不想今天在這裡居然要用上這套拳法。”
喝一聲:“看拳!”手臂猶似忽然沒了骨頭,如變了一根軟鞭,拐彎抹角地擊出,便如同一條靈蛇一般。
洪七公在一旁看得分明,大聲叫道:“好哇,那天你侄兒還說我叫花子只會要飯摸蛇拳,我瞧老毒物你這才是正宗的要飯摸蛇拳!”將歐陽克說得滿臉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