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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克面有詫色,一時竟不敢判定對手這一閃是碰巧還是憑真本領,贊了一聲:“好!”變掌為爪,攻勢不停,向蕭峰頭頸間要害抓至。
蕭峰一言不發,這一次不再閃避,抬手擋架。他使的也是一套擒拿之法,五指微屈,左肘撞向歐陽克胸口,右掌斬他腰脅,來勢快捷沉猛,無可閃避,逼得歐陽克撤招回救,變爪為掌,格開他右掌,向後躍開。兩人雖然手上只走過了不到兩三招,卻已試出了對方深淺。
靈智上人“啊”了一聲,驚道:“居士是少林寺的人?”
蕭峰哼了一聲,並不回答,亦不乘勝追擊,收掌而立,沉聲道:“歐陽公子,點到為止了罷?”語帶警告意味。
歐陽克愕然片刻,竟而臉色一變,“哈哈”一笑,笑意未斂,沉聲道:“意猶未盡。再來!”反手抽出腰間摺扇,縱身殺上。
他雖則面帶輕佻笑容,這一次出手卻凌厲至極了,顯然不敢再稍有輕敵。手中一柄扇子扇骨黑沉沉的,全然無光,似鑌鐵製成,合起便作一支判官筆使用,貫注真氣,點戳挑捺,“嗤嗤”作響。蕭峰不防他一個不打招呼竟動了兵刃,扇緣擦著前胸掠過,“嗤”的一聲,將他前襟衣衫劃破了一條口子。
這一下亦激發了蕭峰的怒意,喝道:“好!”
他惱怒歐陽克咄咄逼人,手下不再留情,少林正宗功夫“龍爪手”施展開來,“搶珠三式”“沛然有雨”,氣象宏大,虎虎生風,剛猛中蘊著靈動。雖則是空手入白刃,險之又險的對局,然而蕭峰泰然自若,遊刃有餘,歐陽克卻似上來便落了下風,漸漸施展不開手段,疲於招架,瞧得梁子翁等人盡皆駭然。
過得片刻,只見歐陽克窮於應付,分明不是蕭峰對手,靈智上人連連皺眉,叫道:“歐陽公子,今日這個勝負便不用分啦,大家平分秋色!都住一住手,不用再比啦!”
連喊幾聲,歐陽克充耳不聞,臉色陰沉,攻勢愈緊,然而額頭隱隱現汗,頗見吃力。這時他莫說俏皮話了,就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蕭峰見他不敵,心想:“我同他並無冤讎,何苦結下這個梁子?”
揀個破綻,身子一側,避過對手來招,左臂一伸,三指鉗住歐陽克手中鐵扇。歐陽克一驚,奮力回奪,卻覺分毫不可撼動。蕭峰於扇身微一借力,將他拉近,右肘輕挺,撞中了歐陽克胸口“中庭”。歐陽克只覺一股內力自穴道透入,循著經脈,直奔膝關節“陽台”而去,膝蓋不由自主地一軟,往前栽倒。
蕭峰大手一伸,往他臂上一托,一股極渾厚的力道登時將他整個人托住,不令他倒下,右手順勢於他肋下輕輕推拿兩下,解開被封的穴道,說道:“得罪。”
歐陽克踉蹌一步,順勢立定,半晌說不出話來。
圍觀的靈智上人等尚且不明其意,蕭峰已然退開兩步,一抱拳,朗聲道:“公子本領高強,在下實非對手。承讓了。”
歐陽克臉色慘白,心知是蕭峰手下留情,亦為他保留了一分面子,定一定神,苦笑道:“勝負已分。蕭兄,承情之至。”
這一句極為勉強,猶帶悻悻。周遭觀戰之人也俱都看出了幾分端倪,適才有見蕭峰衣著樸素,應對平易,不把他放在眼裡的,這時也全數收起了小覷之心。
靈智上人搶步上前,合掌肅然道:“想不到居士原來是少林寺的人。一套‘龍爪手’,出神入化,令我等大開眼界。貧僧久處西域,然而平日同少林同儕亦有所往還。不知居士師承哪一位高僧?”
蕭峰搖頭道:“我雖是少林俗家弟子,半生庸碌,一事無成,辱沒師門。師承不說也罷。”
靈智上人哪肯就此作罷,正待追問,忽有一名錦衣家僕走過來道:“王爺回府了。請上人幾位過去相見。”
眾人不敢耽擱,同蕭峰道別,匆匆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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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院中尚未掌燈,窗楹紙上卻已透出昏黃燭光。蕭峰於院外便望見這一點燈光,心頭一暖,腳下不由自主地一停。
想起當年未離養父母家時,日暮歸家,遠遠瞧見家中溫暖燈火,總是越走越快。他幼年那個家雖然缺衣少食,日子卻過得其樂融融,有溫暖的煙火氣。
如今養父母、父母俱已不在。卻有了那麼一個人,一盞燈。人在燈下,等他歸來。
慕容復早已換下夜行裝扮,作尋常裝束,垂目斂容,神情安詳,正於燈下默讀一部攤開的書稿。察覺蕭峰進院動靜,並未抬頭,將書翻過一頁,靜靜地招呼了一句:“回來了?”
蕭峰應了一聲:“嗯。”
慕容復循聲望去。甫一抬頭,登時微微一怔:“你同人打架了?”
蕭峰順著他示意抬手一摸,額角微覺刺痛,想是適才打鬥間被歐陽克鐵扇劃破了一道口子。
不以為意,道:“切磋了幾招,算不上真正動手。”
慕容復掩卷嘆道:“一言不合就同人動手,你這脾氣我看是要改一改。你過來,讓我瞧瞧。”
蕭峰並不辯解,一笑,依言走過。
倉促中手邊並無他物,慕容復自袖內抽出汗巾,傾出杯中茶水,沾濕一角,替他拭去額角半凝的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