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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不待慕容復所有表示,徑直將外面包裹的黃綾輕輕揭開,露出一顆黑玉雕成的方印來,玉印上端雕著一頭形態生動的豹子。
慕容復一見此印,臉色頓時大變,輕輕“啊”了一聲,雙手緊緊攥住座椅扶手,幾乎離座站起。
完顏洪烈見他變色,順手將印一翻,顯出印文。只見印文雕著“大燕皇帝之寶”六個大篆,玉璽雕琢精緻,邊角上卻頗有破損,顯是頗歷年所,多經災難,大非尋常,更不是新制之物。
“公子怎麼說?”他問。
蕭峰卻也認了出來,這正是當年少室山上慕容復帶在身邊的那一顆大燕玉璽,不想今日竟然在這裡重新得見。
口中不言,心中卻詫異萬分,隱隱有不安之感,不由自主地嚮慕容復望去。
只見他面沉如水,臉上似罩了一層寒霜,一字一頓,緩緩地道:“王爺是怎麼拿到這一件東西的?”
完顏洪烈收回手,沉靜地道:“本王分封的趙國,北起燕山,南至黃河,南燕舊都便在封國當中。有人於南燕舊都發掘出了這一樣舊物,獻給了本王。我把它留在身邊,有待來日逢到識貨的有緣人,辨其真偽。”
停了一停,道:“此物想必是公子的舊相識了。”
全無調侃意味,竟而含了一分敬意。
說罷親手端起那方玉璽,連同外面包裹的黃絹一道,珍而重之,輕輕置於慕容復面前。
慕容復不答,似渾然不聞,只怔怔地望著那枚玉璽瞧。他的臉色白得像紙,似望一個死而復生的故人,一個鬼魂。
瞧得片刻,深深呼吸,鎮定心緒,執起玉璽,托於掌上細細察看,看了良久,輕輕擱下。
啞聲道:“不錯。”
完顏洪烈微笑道:“是甚麼不錯?還請公子明示。”
慕容復道:“王爺猜得不錯。這確是慕容氏的傳國玉璽。”他的聲音極鎮定,然而蘊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
一時間所有的人都沉默下來,不約而同地向那枚玉璽望去。慕容復的手指仍然停駐於豹身之上,修長有力,被黑玉襯得如同溫潤白玉,似乎天生便該擱在那裡一般。
慕容復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仍然有一些啞,但是已經完全鎮定下來:“請明示罷。王爺所圖為何?”
完顏洪烈似乎出其不意他竟有這一問,詫道:“這是公子家傳的國璽,我怎能據為己有?”
慕容復微微冷笑,道:“這麼說來,王爺是不吝完璧了?何等度量。反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完顏洪烈微微一笑,坦然道:“本王再怎麼說也是大金趙國封王,當今皇帝的第六子,這一枚昔日大燕國的玉璽,我並不放在眼裡,對我來說也並無用處。今日既逢正主,當然還是完璧歸趙來得妥當。”
慕容復不答,似充耳不聞他這一句話里隱隱的譏刺意味,徑直以黃綾將那枚玉璽重新包妥,珍重收好。
略一平復心緒,抬頭道:“適才王爺說了,有兩件東西?”
完顏洪烈頷首道:“不錯。”順手自懷中抽出一柄摺扇,托於掌上,展了開來,問道:“聽犬子說了,這乃是公子隨身清玩之物。”
慕容復道:“這確是在下前日遺落的一把扇子。雖無甚稀奇,也是前朝元豐年間的東西,算得一件舊物了。怎麼?王爺有興趣?”
完顏洪烈微笑道:“公子說得不錯,這一把扇子,本身無甚稀奇。我好奇的乃是扇子上這一首詞的書家。”
說罷朗聲吟道:“‘會滿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吟罷道:“這一首《江城子》,氣象萬千,是當年蘇學士於密州任上所填,題扇卻是章楶大學士手筆,鐵畫銀鉤,與這一闕詞的詞意相得益彰。前人墨寶我也見得多了,章學士的尚是頭一回得見,實屬難得。”
慕容復道:“王爺風雅,是識貨之人。承蒙不棄,這把扇子便留著賞玩罷。”
完顏洪烈搖頭道:“我是俗人,怎敢要公子割愛?”
頓了一頓,道:“我好奇的是:章學士說的‘天狼’,……是哪個‘天狼’。”
慕容復微微皺眉,道:“王爺適才不是也說了麼?蘇學士這一闕《江城子》寫於密州任上,說的是密州圍獵之事,詞意甚明,不值得鉤沉索隱,狼便是狼,月亮便是月亮。王爺何出此問?”
完顏洪烈微微一笑,道:“姑且算蘇學士秉筆直書罷。然而公子莫非忘了?這一把扇子的書家是章質夫先生,他的第一個身份可不是書家,亦非詞人,而是官拜樞密院事的將軍。紹聖至元符間,他一直在西北任上,三戰三捷葫蘆川,奇襲天都山,打得西夏聞風喪膽,割地求和,自平夏城為章質夫率軍大敗之後,西夏不復能軍。章先生的這些戰績,公子想必不會不知吧?”
慕容復微微冷笑,反問:“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完顏洪烈並不急躁,道:“章質夫對西夏的赫赫戰功,公子不知道也罷。另一件事情卻不容公子不知道了:當年由隋入唐,中原慕容氏式微。然而同西夏接壤的青甘一帶,‘秦川中,血沒腕,惟有涼州倚柱看’。涼州地處偏僻,遠離中原動亂,反而得以保全了一支慕容家的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