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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小瑩安慰他道:“你先去等我們,不到一個月,我們也跟著來了。”
朱聰道:“嘉興比武之約,我們迄今沒跟你詳細說明。總而言之,三月廿四中午,你必須趕到嘉興府醉仙酒樓,便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失約不到。”
臨別之時,各人各自都有幾句話囑咐郭靖,就連少言寡語的南希仁也有一句話交待。輪到慕容復,郭靖立在他面前,一個大小伙子,雖然低垂著頭,也已經同他一般高了,身量幾乎要趕上蕭峰。
慕容復欲言又止,輕輕嘆一口氣,道:“你此去,沒有師父在身邊了。遇事要知道自己拿主意。”
郭靖聞言頓時紅了眼眶。適才柯鎮惡訓斥,韓小瑩溫言寬慰,他不曾哭,這時慕容復輕輕一句,幾乎卻要令他掉下淚來。咬著牙不肯落淚,應道:“是。”
慕容復道:“倘若有人認出來是慕容家的武功,問你師承來歷,你便報我名號。倘若有不服的,讓他們來尋我。慕容家的劍法,你練得還不到火候,如遇強敵,不要輕易使用。”
郭靖說不出話來,只點了點頭。
慕容復頷首,抬手輕撫他肩,道:“去罷。”望他肩膀上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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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眼見郭靖一步三回頭,依依不捨地走遠,韓小瑩忍不住背過身去拭淚。朱聰見狀勸道:“不必難過。男孩子大了,勢必要出門歷練一番。難不成咱們還能一輩子將他留在身邊不成?”
韓小瑩垂淚道:“我知道是這麼個道理。可是咱們同靖兒朝夕相處了十年,從那麼一點點高瞧著他長成了大小伙子,如今突然分別,豈有不難受的?”
蕭峰嘆道:“不要說你們,就是我們,同郭靖這孩子相處不過兩年,也是一般的不舍。”
慕容復已然翻身上了馬背,好整以暇地道:“嘉興之約,尚有一段時日。諸位,咱們屆時便在嘉興會合罷?時間地點,還請柯兄示下。”
朱聰等人俱微覺詫異,面面相覷,心想:“他也教了郭靖這麼些時日,怎麼竟然說走就走,毫無留戀之意?”
柯鎮惡道:“公子可聽說過醉仙樓?是嘉興當地有名的酒樓,一打聽就得。三月廿四日正午,醉仙樓頭,不見不散。”
慕容復點頭道:“多謝指點,記下了。”同蕭峰辭過江南六怪,放韁行去。
此時已過了舊曆新年。初春天氣,張家口地近塞外,頗為寒冷,道路兩旁堆積著尚未化去的殘雪,星星點點,官道邊柳樹枝頭卻已見若隱若現的綠意。二人並轡行去,因不急著趕路,腳程並不甚快。
天色陰沉沉的,走出五六里路,鉛灰色的天幕中忽而飄起一兩點零星雪花,被朔風吹得漫天飛舞。
衝風冒雪,在亂舞的飛雪中又行出一段,不多時來到一個岔路口前。蕭峰躍下馬背,仔細辨認路牌上指示的方位,年深日久,字跡被風霜雨雪抹去了大半,不易辨讀。
慕容復並未下馬,於他身後瞧了片刻,忽道:“去不去?”
二人此時已然心意相通,遇事常常不須多說一個字,只消瞟一眼彼此神色動作,已知對方所思所想。
蕭峰迴過頭來,於漫天飛舞的雪片中向他凝視片刻,應道:“去。”伸手扯過坐騎轡頭,挽住韁繩,翻身上馬。
二人曉行夜宿,走了三五日,來到了雁門關外。
絕嶺之下,放眼四顧,但見長坡峻阪,茫然無際,殘冬未消,景象頗為蕭索。
當年蕭峰到得這裡之時,雁門關是大宋邊北重鎮,一出關外數十里,便是遼國之地,是以關下有重重駐軍把守,而今卻已改旗易幟了。
城牆上零星飄著金人旗號,顏色頹敗,建築物也衰頹許多,日光底下,屋瓦傾頹,漆色剝落,四下散落著幾名守關金兵,或坐或臥,狀甚懶散,比諸當年雄關似鐵模樣,不可同日而語。
二人勒停坐騎,默默地瞧了一會。慕容復率先道:“走罷。”
山路險峻。他們棄馬步行,繞過關隘,施展輕身功夫,向西北角山側奔行下嶺而去。山側樹立著一塊大岩,除此以外,並無人煙。
駐足眺望,但見山道數步之外,下臨深谷,但見雲霧封谷,下不見底。
二人並肩佇立,一時無人說一句話。
沉默片刻,慕容復問道:“這便是當年群雄伏擊你生身父母之地?”
蕭峰點了點頭,道:“正是這裡。”明知石壁上遺文已被人故意鏟去,仍然不由自主地偏頭向石壁望去。
一望之下,渾身大大地震了一震:當年滿布刀削斧鑿痕跡的石壁,刀斧印記已然半數湮滅。岩壁滿生青苔,為橫生的松枝、藤蔓所掩映,無論是當年父親留下的遺文,還是遺文被人為擦除的痕跡,都已然被漫長的歲月所抹去了。
蕭峰如同遭了一記當頭棒喝,呆呆佇立於山崖之下。
他似乎又瞧見了那一日的阿朱,站在一株盛開的花樹之下,身著淡紅衫子,嘴角帶著淺笑,柔聲道:“蕭大爺,你再這麼打下去,這座山峰也要給你擊倒了。”
慕容復臉色凝然,無悲亦無喜,察覺到蕭峰眼光,微微揚頭,向腳下深不見底的山谷示意,道:“當年便是這一棵樹,救了你父親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