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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復不動聲色,淡淡地應了一句:“有又如何?”
歐陽鋒心頭一喜,暗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一揖下去,朗聲道:“不瞞公子,悲酥清風一事,這兩年來確乎耽擱了我叔侄二人不少時間精力,無奈我二人本領有限,參詳不透,還望公子不吝賜教。”
慕容復頷首道:“這件事情令侄已同我說過了,你們想要去掉‘悲酥清風’令人眼目刺痛的這一點特性。這件事說難也不難,只消讓完顏洪烈自己來見我,說說他想拿這藥幹甚麼。”
聽聞“完顏洪烈”四字,歐陽鋒臉色微變。隨即笑道:“公子說笑了。老朽一介江湖草莽,如何能同金國六王爺說得上話?”
慕容復挑眉道:“哦?當日在中都我曾見得歐陽公子出入趙王府,是王爺的座上貴客,想來是我看走眼了,蓉兒跟郭靖兩個也都記錯了。”
黃蓉會意,笑吟吟地道:“是啊,你與沙通天、彭連虎、梁子翁、靈智和尚都是王爺的座上賓,天天在王府喝酒唱曲,仗勢欺人。有沒有這事?”
歐陽克一愣,正想說:“靈智上人不沾酒色,我幾時同他喝過酒來?”卻見黃藥師臉色一沉,道:“既是完顏王爺的座上貴賓,那也不敢再請在桃花島多作盤桓了,怕我的地方委屈了二位經時濟世的大才。”
喝一聲:“不送!”打個手勢,立時有兩名啞仆聞聲奔上,向停船方向做了個“請”的手勢。
歐陽鋒臉色一變,似欲發作,卻又按捺住了,沉聲道:“藥兄,這實在是一場誤會,待兄弟回頭慢慢向你解釋。今日先告辭了。”
黃蓉取出那隻藏有“通犀地龍丸”的小盒,遞給歐陽鋒道:“歐陽伯伯,這是辟毒奇寶,侄女不敢拜領。”
歐陽鋒略一猶豫,伸手接過。將手中蛇杖於沙地上一插,向眾人一揖,也不等黃藥師答覆,執起蛇杖,拉起歐陽克便走。歐陽克猝不及防,被叔父拉著片刻間便行出一二丈開外去,猶自戀戀不捨地回頭張望。
黃藥師瞧著他二人走遠,嘆一口氣,將玉簫在衣領中一插,道:“各位請隨我來罷。”
眾人跟在黃藥師後面行去。行過海灘,穿過花樹,曲曲折折的轉出竹林,眼前出現一大片荷塘。塘中白蓮盛放,清香陣陣,蓮葉田田,一條小石堤穿過荷塘中央。黃藥師踏過小堤,將眾人領入一座精舍。那屋子全是以不刨皮的松樹搭成,屋外攀滿了青藤。此時雖當炎夏,但眾人一見到這間屋子,都是突感一陣清涼。
眾人被讓入書房。啞仆送上茶水,顏色碧綠,冷若雪水,入口涼沁心脾。黃藥師並不陪客,徑直消失於內舍,半天不見出來。再現身時,內外衣物俱已換過一身,就連鞋履也換過了,頭髮濕漉漉的,全數梳向腦後。
周伯通轉眼見他換了衣服,樂不可支,笑道:“這一回可真是香噴噴的黃老邪啦!”黃藥師向他橫了一眼,不作理睬。
轉頭瞧見慕容復注視左壁懸掛的一張條幅,臉色頓時緩和下來,道:“這一幅字,公子可還瞧得入眼?”
慕容復應道:“我只知《至慶帖》有金石版本傳世,不想今日在黃島主這裡得見墨跡,開眼界了。”
黃藥師頗有自得之貌,道:“這一張確是正經晉人手跡,老夫費了一些周章這才得來。”
慕容復含笑道:“哦?”
黃藥師見他似乎頗感興味,滿心得意,正欲細說,洪七公打斷他,呵呵笑道:“在座的風雅人可就你們兩個,剩下的都是粗人,沒福聽你們聊甚麼糖人晉人。坐了這半天,氣悶得很,又喝了一肚子茶水,口中淡出鳥來,趁早把你桃花島美酒佳釀拿出來待客,否則老叫化抬起腳來,拍拍屁股就走啦!”
黃藥師笑道:“豈敢怠慢了貴客?”抬手擊掌,喚來一名啞仆,吩咐了幾句。
此時暮色已然四合。啞仆於園中、廊下點起紗燈,於廊下擺開一條松木長桌,不多時果然送上酒菜。菜餚是黃蓉打疊渾身解數,極盡巧思調理,精美自不待言,樣樣皆是無上的美味,洪七公一嘗便大為傾倒。再看杯中酒,色如琥珀,其味濃稠,顯見是經年陳釀的精品。
黃藥師親手替眾人滿斟,道:“這酒喚作‘桃花釀’,是內人在時,親手摘取春天桃花島上開的第一批桃花釀製而成,埋在花樹下藏了多年,為的就是來日嫁娶兒女之時,供君一醉。”
嚮慕容復一舉杯,道:“我這個姑娘自小沒有母親,我對她愛逾性命,驕縱異常,蓉兒被我給寵壞啦,無法無天的。從今往後,我就把她交到公子同靖兒的手上了,公子要替我好好的管教她,靖兒則要替我多多的擔待。”
他語氣尋常,然而這一句話的分量聽得慕容復微微變色。正色道:“請島主寬心。”
黃藥師點了點頭,率先一飲而盡。
洪七公飲乾杯中酒,笑道:“世人言道:做了三年叫化,連官也不願做。藥兄,我若是在你這清涼世界中住上三年,可連叫化也不願做啦!”
黃藥師道:“七兄若肯在此間盤桓,咱哥兒倆飲酒談心,小弟真是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