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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鈺:打最野的架,吃最生的瓜,按最桀驁的頭
第12章
次日起身,是個風停雪駐的和美晴日,碧空如洗。二人辭別江南六怪同全真三子,縱馬南行,不多時便離了中都地界。
此行並無要事掛礙心頭,他們這一路便走得不疾不徐,沿著運河一路按轡緩行,時而乘馬,時而坐船。得遇風景宜人處,便盤桓三五日,一路南行,漸漸從草長鶯飛走到桃紅柳綠。
逶迤至長江北岸,已值端午草木蔥蘢時節,夏陽頗為炎熱。
過得江來,棄舟登岸,往江南行去,風景又不同了。周遭人物、口音、裝束皆與北國所見迥異,習俗、風物亦都成了久違的漢家氣象。
宋室南渡,江左居民人物溫雅,雖然販夫走卒,亦多俊秀不俗之人,見得二人一路同行,蕭峰粗獷豪邁,似江湖好漢,慕容復俊雅不凡,似王孫公子,亦不驚訝,只殷勤招呼款待。
江南水鄉,阡陌交錯,水道縱橫,初夏時節,夏木陰陰,一路行去,水田裡不時沖天飛起一兩隻白鷺。蕭峰行於其間,不由得想起昔日下江南尋訪慕容復,意圖為馬大元一事澄清的情景。
猶記那時節心境焦躁惘然,明明逢上江南最好的光景,杏白桃紅,柳綻金線,卻無心觀賞,不想如今那時要尋卻遍尋不得的人今日卻在身旁,同自己心意相通,形影不離。念及此處,心中微起甜意,不由自主地轉頭嚮慕容復望去。
“前面便到得無錫城了。”慕容復似察覺到他目光,微微揚頭,往東南方向示意。
天氣炎熱,他穿著一襲熟羅衫子,因為怕熱,也為了方便騎馬,頭髮挽了起來,露出脖頸。蕭峰從後側方望去,他右耳後果然長著一顆小小的黑痣,襯著白皙皮膚,格外顯眼。
進得城去,行人熙來攘往,比諸中都北地繁華又別有一番風光。二人信韁而行,突然間見到老大一座酒樓當街而立,金字招牌上寫著“松鶴樓”三個大字。招牌年深月久,被煙燻成一團漆黑,三個金字卻閃爍發光。
蕭峰見到這牌子,忽而勒住韁繩,仰頭望去,怔怔的有一些出神。
“怎麼?”慕容復見他駐足,望一望天光,已過了午飯時分。“要不就在這裡湊合一頓。”
蕭峰迴過神來,笑道:“好啊。”
二人將坐騎交予門口迎客,拾級而上。這飯館地處要衝,前身臨著一條極熱鬧的街道,後身卻臨著水面。湖面輕煙薄霧,幾艘小舟蕩漾其間,半湖水面都浮著碧油油的菱葉。
此時飯點已過,二樓空著不少座頭,跑堂的上來殷勤招呼,欲領他們至臨水風景駘佳之處,蕭峰卻不領情,徑直大踏步朝臨街一張方桌走去,拉開座椅,笑道:“就是這裡。”
慕容復微覺詫異,以為他想領略憑欄風景,遂也不以為意,隨著走過去坐下。跑堂送上茶水熱手巾、碗筷看碟,垂手恭立於一旁,等待吩咐。
慕容復擺手不接蕭峰遞過的水牌,示意他不必看,道:“聽你的,我都行。”
跑堂的閱人無數,看蕭峰北人面相氣概,怕他聽不懂南方話,艱難地打著一口半官話不官話的無錫話,連說帶比,道:“魚都是湖裡的,船家上午剛剛送來,都放在底下簍子裡活水養著,交關新鮮。二位來一條嘗嘗?”
蕭峰隨手翻看,菜名大半都不熟悉,想起前些日子在黃河邊吃過的紅燒大鯉魚,其味殊美。笑道:“好啊。有沒有鯉魚?”
跑堂的呆了一呆,隨即陪笑道:“鯉魚肉粗,刺多,不中吃的。小店哪裡敢賣?這位大爺取笑了。我們是百年老店,不做欺客生意的。”
蕭峰闔上水牌,微笑道:“我知道你們是百年老店。”
這一番對答聽得慕容復忍俊不禁,道:“你不必問他了,我來做主。有四腮鱸魚,選一條小的,不要過了兩斤。一半醋溜,一半切膾。”
不問蕭峰,徑直指定了三四樣菜色,道:“有紹興酒沒有?拿兩罈子上來。”
店家如釋重負,答應著去了,不多時先將下酒菜同酒搬上桌來。
蕭峰也不動筷,先拍開壇口,斟出一嘗,果然色作琥珀,其味醇厚,與北地豪氣干雲的燒酒相較又是另一番氣派。贊了一聲:“好酒!”
再看送上的菜餚,件件皆精緻雅潔,美器,相得益彰,其中有一碟小小的銀魚,魚身纖細似銀針,條條皆一寸長短,水晶一般,晶瑩剔透,不似入口的東西,倒像文房清玩。以筷子拈起一條,好奇道:“這是什麼?”
慕容復道:“這是太湖銀魚。也就是這個時候才有,早了晚了,都趕不上,你運氣好。”
蕭峰道:“這一碟子魚加起來恐怕還沒有三兩肉。有甚麼吃頭?”說著轉頭喚過跑堂,吩咐道:“切兩斤牛肉上來。另外相煩換大碗裝酒。”
跑堂的一呆,嚮慕容復望了一眼。見他不發話,只好答應著去了。
待得店家去遠,慕容復再也忍俊不禁,笑嘆:“牛嚼牡丹,說的恐怕就是蕭大王你了。”
不再說什麼,舉杯飲酒。他左臂閒閒搭於欄杆之上,衫袖垂墜於半空,為初夏微風輕輕拂動,觀之若畫。也說不清人是一幅畫,還是人在畫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