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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隨口談論武學心得,江湖掌故,興致上來,蕭峰將之前執掌丐幫時的見聞揀有趣的講給慕容復聽。慕容復靜靜聆聽,偶有評論,往往一語中的,過往熟悉到尋常的人事被他三言兩語一解,竟爾煥發出全然不曾想到的新奇見解。蕭峰交遊廣闊,談起種種武林見聞,江湖能人異事,也往往令他開了眼界。
感嘆:“我自詡也曾經行走江湖,竟不像跟你是同一個江湖。這些事情,往日竟然無人同我說過。”言下之意,頗有一分遺憾。
蕭峰微笑道:“我這些年全在江湖上打轉,又較你虛長几歲,這些事情知道得比你多,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他不大談起自己從前的事情,蕭峰也不問。
這一路行來,卻又與當年遠赴大漠的一場奔波不同了。彼時二人關係堅冰初融,尚存種種隔膜猜忌,如今大漠兩載,一同經歷了種種人事,從柴米油鹽到生死離別,心結既解,心意漸通,比諸之前,又更加親密無間。一路行去,心曠神怡,直如一場大夢。
午夜夢回,或是旅途奔波,蕭峰有時候會有一瞬間的恍惚,疑心自己身在夢中。要待到瞧見慕容復於隔壁安枕而臥,或於身畔按轡而行,神色寧靜,這才放下心來,想道:“這是真的。”
隨即略覺好笑,自省:“我什麼時候這樣患得患失起來?”
這般從容停停走走,在路十餘日,忽而於驛站接到朱聰書信。信中語焉不詳,只說六怪同郭靖皆取道中都,要他們擇機前去會合。二人商量一番,遂動身往中都去。
彼時中都是大金國的京城,當時天下第一形勝繁華之地。進得城來,天色尚早,二人不急於投店,信韁行去,一路觀看中都市景。只見畫閣,繡戶朱門,雕車競駐,駿馬爭馳。街道兩旁,高櫃巨鋪,茶坊酒肆,花光滿路,簫鼓喧空。
蕭峰道:“這地方熱鬧得緊,同當年的汴梁比竟不差甚麼。”
慕容復點頭道:“論市井繁盛,不及汴梁。若要論氣象莊嚴,則又勝之。”
蕭峰忽而“咦”了一聲,示意慕容復往西北方觀看。慕容復順著瞧去,只見人群中一抹極為熟悉的火紅色,一閃即逝,是一匹毛色殷紅的坐騎,皮毛鮮亮,身形矯健。
蕭峰詫道:“我瞧著怎麼像靖兒的馬?”
慕容復皺眉道:“不是像,分明就是。”
牽馬的人並非郭靖,卻是個身材瘦小的少年,作乞兒打扮,滿臉煤黑,露出一對黑白分明的靈動眼睛。蕭峰只覺他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思索片刻,猛然想了起來,脫口而出:“這不是張家口客棧外見到的那個小叫花子麼?”
二人對望一眼,俱覺事有蹊蹺。不知是這少年盜了郭靖的馬匹,還是將他的財物搶奪了來,倘若是後一種,則郭靖的安危恐怕也成了問題。
口中不言,但心中俱已生出擔憂不安之意。蕭峰道:“跟上去瞧瞧。”一拽韁繩,趕了上去。
綴在少年身後行出一段路,那少年似有所察覺,往後瞥了一眼,加快腳步。只見他腳步輕盈,竟而是身懷輕功模樣。
若即若離又行出一段,那少年見擺脫不掉,忽而將身法路線一變,專揀熱鬧地方,往人群中東一躥,西一鑽,不多時引領著二人來到了一條長街之上。聽得前面人聲喧譁,喝彩之聲不絕於耳,圍著好大一堆人,吶喊鼓勁,呼喝得格外起勁,不知在看甚麼。
蕭峰瞧清楚了這些閒人瞧的是甚麼熱鬧,大感意外,“咦”了一聲,詫道:“那不是靖兒麼?”
此時天色陰沉,空中零星飄落幾點雪花,被朔風吹得於空中上下飛舞盤旋。天陰欲雪,這一群閒人卻貪看熱鬧,哪一個都捨不得走開,他們圍成一圈,中間空出老大一塊地方,地下插了一面錦旗,白底紅花,繡著“比武招親”四個金字。
一名妙齡紅衣少女並一名中年男子立於旗下,中年男子衣著寒素,兩手手背鮮血淋漓,顯見受傷不輕,少女玉容慘澹,雙目含淚,正替他包紮傷口。場地中央,一名衣著華貴的俊俏公子同一名高大魁梧的少年拳來腳往,斗得不可開交,那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郭靖。
於此地乍遇郭靖,二人俱是一怔。轉頭去尋適才那名少年,早已連人帶馬消失於人群當中。
此時場中情形忽變:只見那公子手臂一甩,錦袍猛地飛起,罩在郭靖頭上,跟著雙掌齊出,重重打在他肋上。郭靖雖受重擊,卻臨危不亂,雙腳鴛鴦連環,左起右落,左落右起,砰然兩聲,那公子左右腰上均被踢中,兩人齊向後躍。郭靖將罩在頭上的錦袍甩脫,向對手怒目而視。
那公子中了兩腿,勃然大怒,身形一晃搶上,二人又戰在一處。這一次他一路搶攻,打得郭靖措手不及,落了下風,腳下一勾,撲地跌倒。
見郭靖吃虧,人群中幾名錦衣人嬉笑起來,這些人衣著華貴,面色不善,看樣子似富貴人家的惡僕。只見那公子拍了拍衣上塵土,冷笑道:“憑這點三腳貓功夫就想打抱不平嗎?回家叫你師娘再教二十年罷!”
郭靖一聲不響,吸了口氣,在胸口運了幾轉,疼痛立減,說道:“我沒師娘!”
那公子哈哈大笑,說道:“那麼叫你師父趕快娶一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