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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小姐無聲地給予目光上的鼓勵。
在森小姐的協助下,栗玦用抬頜法初步檢查了王語非的口腔和氣管,均沒有異物堵塞。
緊接著,栗玦將冰冷的手指伸進王語非的脖領子,惹得對方一陣瑟縮。
那裡的皮膚最是敏感,凍得王語非很想現在立刻馬上垂死病中驚坐起。
栗玦一邊不顧當事人的意願在她的脖頸處上下摸索,一邊沖身後嚇傻了的紅苗喊:「去門口迎一迎救護車!」
紅苗狼狽地從地上爬起,錯身而過時森小姐對她莞爾一笑:「會好的。」
觸到王語非一下一下搏動著的頸動脈,栗玦打開手機秒表確認她的心率。
這樣的時刻,栗玦全副身心都傾注於指尖規律且連綿的起伏,縱然是自己的呼吸聲都斂到了最低,而忽略了王語非凝望她的目光是那麼溫柔。
這人全程鎮定地指揮每一個環節,讓人恍然以為她只是一個剛巧出現有著少許急救經驗的過路人。
然而......
她抵在她脖間,摁到發白失色的指尖一直在顫抖啊……
她在害怕,她在戰慄,她在強撐下去。
隔著皮膚,或許又滲入皮膚,她對她的在意、珍視、不顧一切的執迷。
無需言語,亦是超越言語。
那些隱忍的、深沉的、秘而不宣的愛戀,一瓣瓣剝落下來,碎在風裡,在她的心湖灑了一池的落英。
恍惚中,王語非嗅到了麥芽糖的香氣,就像她們對彼此的用情,苦中淬著一點甜,那甜值得人為其傾盡所有,直到釀成最醇厚的深愛。
想到這裡,王語非竟是輕輕地笑了。
「別怕。」她聲若遊絲,吃力地抬起不慣用的左手。
抬到一半,又脫力地垂落下去。
一顆,兩顆,接連成串......
滾燙的淚砸在王語非的胸膛上,融進山羊老虛的「胸毛」之中。
無比沉重的眼皮耷拉成一條縫,縫裡是栗玦淚染滿頰的模樣。
她從沒見她這樣放肆哭過,就好像刺蝟從不將柔軟的肚皮袒露於人前。
為什麼要哭得這樣傷心?
這一瞬將是她們永恆的訣別麼?
耳畔落下最後一句,支離破碎——
「王語非……你混蛋……」
而後,她們雙雙陷入昏迷......
......
森小姐也是很頭疼,一個傷患已經叫人夠膽戰心驚的了,另一個本來看著很正常,怎麼抽抽嗒嗒哭了一會兒也跟著暈了呢?
幸而,這次前來運輸的救護車上不止一個床位,可以同時安頓兩個病人。
森小姐和紅苗陪同作為病人家屬一起上了車。神思不屬的紅苗在森小姐的照應下逐漸鎮定下來。
「嘀——」
「嘀——嘀——」
救護儀器拖著單調的長音,叫人在半夢半醒之間,選擇了更深的夢境。
那是栗玦的夢,彼端繫著她不願回首的往事——
分明已經離開王語非的身體,但栗玦的手指還是維持著兩指併攏僵直的動作。
可令她安心的一叢一叢的躍動不在了,她將沁冷的手指綣進掌心,她想抓握住什麼,最後卻只能任由她所依賴著的溫度無情流失。
她溺入了十三年前的絕望之中,就快斃亡。
那是莫惜月自殺的一夜,母親好久沒有這樣溫柔又極富耐心地說故事哄她睡覺了。
但栗玦已經長大了,長大到足夠分辨什麼是真正的放下,什麼是更深的偏執。
呼吸漸漸送長變緩,栗玦閉著雙眼好似睡得很香,莫惜月替她蓋好棉被,掖住了每一個可能泄風的角。
背轉身前,淒冷的月光勾勒出母親瘦脫形的骨架,兩行清淚沾濕了軟枕。
栗玦緊咬嘴唇,一聲沒吭。
她應該留住她麼?
但熬過了這一夜又如何?
她無法治癒她百縱千壑的心傷,她不是她需要的那支藥劑。
另一間臥室的門鎖落下,母親似乎是回房了。
月色漫過窗柩,栗玦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在窗邊,咬著指節無聲垂淚。
時至後半夜,母親的房間傳來異常的響動,繼而是大門開合的聲音。
不知為何,栗玦竟是鬆了一口氣。
那是潛意識裡的惡魔在叫囂,她早就受夠了家中這冷漠壓抑的氣氛。
一個自私自利不負責任的父親,一個為情所困備受折磨的母親......
栗玦其下奢望著,也許母親再度回來時能給她一個最初最溫暖的擁抱,告訴她「媽媽已經滿血復活了。」
這樣想著,她小心翼翼推開母親臥室的房門,就好像家中並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在。
床鋪凌亂地鋪散著,栗玦半坐在床牙子上,手掌探進被窩,那裡還殘存著母親的體溫。
原本以為早已乾涸的淚腺再次泉涌......
她發誓這是她這輩子做過最愚蠢的事!
她將身體趴伏下來,蓋在棉被上,即使只是稍稍延緩那溫度的流逝也好。
用人去暖被,多麼可笑......
貪婪地用掌心撫觸和感受母親的溫度,栗玦知道啊,她知道她此刻落下的眼淚都燙過那近乎涼置的溫度。
三十歲了。
她以為她這輩子再也不會做這樣的蠢事,簡直蠢斃了!
直到她再如何伸手去夠,也摸不到來自王語非的體溫和脈搏時,她絕望地發現,她又沉入了那個無邊無際的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