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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得了麼?」夜離雀放聲冷笑,挑釁她的同時,雪鴻染著寒霜將箭矢一鞭崩碎在一步之外,不屑地揚起臉來,「裡面那個老東西都不是我的對手,就你們百來個人,也配?」
東方離雙眸紅的都快噴出火來,厲聲道:「你竟然殺了巫先生?!」
「那老東西為禍百姓,怎的殺不得?」夜離雀凜聲反問,餘光趁機瞥了一眼跑得遠了的百姓。今晚她只有一個人,只能盡力保全那群百姓,她在這裡拖得越久,他們的生機就多一成。
袖底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東方離似怒似悲,衝著夜離雀怒喝道:「他死了,憐妝便活不得幾日了!你知不知道……」她強然忍住了後面的話,發瘋似的揮下手臂,「殺了!亂箭射殺!我要她死!」
正當此時,石窟高處響起了無常肆的聲音,「教主!不可!」
東方離怒氣沖沖地回頭望向高處,本想怒罵一聲,哪知話到了嘴邊,竟是硬生生地忍住了,變作了另外一句,「你這是做什麼?」
月光如霜,灑落一地銀輝。
憐妝一襲白衣,站在窟口,手裡提著彎刀橫在頸上。刀口鋒利,已經割破了些許她的皮肉,泛著毒青色的血液將她的領口染得斑駁不堪,在月光之下猶是刺眼。
無常肆站在三步之外,就算他身法再快,也快不過憐妝的刀口,只得站在原處,不斷安撫憐妝道:「夫人,不要衝動!」
她不能說話,只能靜靜地望著底下的那抹紅裳。
真好,不論多少年過去,她的阿離的心腸永遠是熱的,就算出身魍魎城,可心中自有公義。阿離想要救那些人,她便幫著阿離救。趁著她還有一口氣,她會踐諾,永遠記得她對阿離說的那句話——
「以後,你有姐姐了。」
三年前,揚威鏢局被人屠戮的那一夜,她選擇用命換漪漪一條生路;三年後,她選擇用命成全阿離的俠義之道。
他們都不知道她抽出刀架上脖子需要忍耐多少疼痛,他們更不知道她所謂的入眠其實是騙他們。一個從來不騙人的人說了謊,誰也不會發現。一個沒有任何威脅的人突然成了威脅,誰也防備不了。
她艱難地抿了抿唇角,即便知道自己面目怵人,即便知道阿離根本就認不出她來,她還是想最後對阿離笑一笑,就像當初在破廟裡,她坐在門檻上,杵著腮望著阿離練武。
那時候的夜離雀還不喜歡穿紅裳,兩人一路逃亡,也買不了什麼好看的衣裙。可就是那件尋常的灰白衣裙,穿在夜離雀身上也是極好看的。特別是下雪的時候,雪花紛紛落下,落在她的鬢邊,也落在她的眉梢之上,她偶爾會回首頑皮輕笑,笑意天真爛漫,印在了回憶深處,也烙在了她的心房之上。
阿離值得一個遠離殺戮的人間。
那是沈漣當時的心聲,也是現下她的心聲。阿離有聽她的話,走的是正道,她很欣慰。有這樣的阿離在,她一定能保護好漪漪。
寒風吹起她的髮絲,她的笑容很可怕,落在東方離眼底是嫉妒,落在夜離雀眼裡卻是恍惚。
似曾相識的氣息躥上心頭,夜離雀總覺得她該是見過這個人的,只是她就是想不起來,憐妝是誰?
走。
憐妝終是斂了笑意,無聲唇語。
東方離看懂了,夜離雀也看懂了。
「她今日必須死!」東方離恨然瞪向夜離雀,下一句話卻是說給無常肆聽的,「若是夫人有個什麼閃失,小肆你便陪葬吧。」
無常肆急得撓頭,他肯定是無法保護憐妝周全的。餘光瞥見無常伍躡手躡腳地靠近憐妝,他急忙分散憐妝的注意力,「夫人!聽我一句勸,別……夫人!」驟然看見她揮刀的動作,無常肆連忙出手,萬幸無常伍比她快了半步。
無常伍鉗住刀柄的那一瞬,無常肆與東方離的心都跳到了喉口,可還來不及喘出這口氣,便聽見箭矢聲響了起來。
「別讓她跑了!」東方離咆哮一聲,方才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憐妝身上,就這片刻的空隙,夜離雀已飛出好遠。
憐妝哪裡是兩個無常使的對手,當即便被無常使拿下。她失笑出聲,沙啞的聲線讓人聽了莫名心疼,只見她的瞳光一直望著遠去的夜離雀的背影,唇瓣翕動,不斷無聲唇語著「快跑」。
夜離雀竄入野草深處,就如同驚鴻入林,再厲害的獵手也攔不住她的腳步。追上來的滄溟教弟子冷不丁地被夜離雀反手一鞭打得頭破血流,數次之後,便沒有哪個敢離夜離雀太近。他們甚至想過,調轉矛頭,直指百姓。可開頭那幾個意圖傷害百姓的滄溟教弟子活生生地死在了他們的眼前,夜離雀手中的那條雪鴻就像是判官的墨筆,勾到誰,誰便去見閻王。
上次他們已經領教過一次夜離雀的厲害了,這次也一樣,這些人說心中沒有半點陰影,那都是假話。
眼看著夜離雀越跑越遠,這些滄溟教弟子只得止住腳步,灰頭土臉地折返回稟。捱教主喝罵兩句,也好過死在夜羅剎鞭下。
今夜的月光似乎比往日柔和,像極了記憶中的那個雪夜。風雪初停,夜離雀搓了搓手,走至廟門前,便瞧見沈漣坐在門檻上,用枯草編織著蓑衣。
她的手指已經凍得通紅,每編一下,總要呵口熱氣,稍微搓上一搓。
夜離雀的眼眶微燙,只覺心口被什麼蟄了一下,又酸又燙。她心疼地走上前去,把蓑衣拿了過來,正色道:「你還要不要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