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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夫子已然說不出話來了,還是邊上那瓷器店的掌柜的,因為給他送了好幾次東西,又多次交談知道他如今在賈家族學當夫子,這才戰戰兢兢的幫著說了幾句好話,特意著重的點出了他是賈家族學的夫子這個身份。
也因為這樣,那人才停了手,當衛夫子躺在地上,渾身不得勁,嘴角流血的時候,才聽到那王仁說什麼看在賈家的面子上,暫且放過他云云。
在那一天,衛夫子第一次這樣直觀的感受到了世家大戶的囂張,就是一個下人,一個奴籍的下人,都能將他這麼一個舉人當成螻蟻,也是這一天,他頭一次感受到了世家勛貴之間的那張網,就一個賈家族學夫子的名頭,就能讓他免去許多的麻煩,也是這一天,從小縣城,從海邊走出來的衛夫子明白了權勢,地位,世家這幾個字的分量,也在這一天,感受到了這種張狂後的危機。
「當時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中了進士,成為了官員,那麼當有一天王家犯事兒有可能倒霉的時候我會怎麼做?不用多想就知道,必定會立馬落井下石,好出一口惡氣,為這份羞辱給一份回報,後來又想不用王家倒霉的時候,若是有一天我官做大了,或許當有能力的時候,再想起這件事兒,感覺到有心結,是不是就會想法子抓王家的小辮子,一門心思將王家給鬥倒了?反正這樣的人家,往日裡犯得事兒不少,不愁沒有理由,還能給自己弄個清正的名頭。這樣一想我就感覺這些個世家大族其實挺危險的,越是張狂的人家越是危險,很可能未來家破人亡都是輕的,若是這樣,我又想著,那我們一門心思的想著上進,想著將來讓自家成為大家族,是不是也很矛盾?
這不是將自己子孫後代也送上一樣的路?可不往上爬我甘心嘛?讓自己的子孫後代永遠低人一等,我的孩子們甘心嗎?不力求上進,永遠是被欺負的對象這又甘心嗎?這樣想來,人這一輩子這的是很矛盾啊。」
話說道這裡,衛夫子自己都笑了,感覺自己有些糊塗了,這些事兒怎麼和賈訓說呢,這還是個孩子呢,還是個沒有見過大世面的孩子,能聽得懂自己說的這些事兒?偏偏人家賈訓就是聽懂了,還很懂。
「都說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可見這能長長久久的世家不是沒有,只是不是王家這樣的而已。所謂世家,所謂勛貴,三代才懂吃,四代才懂穿,五代而曉詩書,能傳到六七代,這才能稱之為世家,如今這些勛貴人家,才到哪兒啊,不過是勉強開始講究吃穿的時候罷了,特別是這樣武將出身,靠著一朝發跡得來的身份地位的人家,更是如此,若是不能在有限的時間裡轉換過來,從武轉文,或者有個頭腦清楚的家主,那十個裡頭,九個都要破敗,自古名將多冤死,從來將門難久傳,就是這麼一個道理。特別是王家,千畝地里一根苗,就這麼一個嫡支嫡子,寵的已經不成樣子了,能傳宗接代,估計就是這老王家唯一的要求,還有什麼可講究的?將來如何,要我說,那是早就註定了,等這一代唯一靠譜的王子騰一死,那麼這個王仁,能在家中出嫁的女眷的幫扶下,保住家業不被吞噬太多,活下一條命就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
驚呆,衛夫子真的是驚呆了,他從不知道自己這個學生居然能將這些看得這麼透徹,這真不該是一個海邊長大的孩子的眼界,他有理由相信,這裡頭必定有其他的緣由,
「你,莫非你對這個王家所知甚多?」
賈訓其實在自己說了那番話之後就知道肯定是這樣,只是這一次進京,他本就是來展示自己的,若是沒有點見識,沒有幾分光亮,那麼他在京城就是白呆了,為了將來,為了能成為舉人,像是衛夫子說的那樣,往上爬,他就要讓人知道自己的不一樣來,所以說了也不後悔。當然,理由還是要找的。
「先生可還記得劉典史身邊那個洪書吏?哦,不對,如今人家那也是典吏了,屬於雜流官。」
一說起這個洪書吏,衛夫子立馬就想到了什麼。
「你是說那個原本是同知老爺家公子,後來因為父親被流放而受到牽連,奪了秀才功名,成為賤籍的那個?」
「就是他,你可知當初他那父親是怎麼丟官的?」
「難不成,是因為王家?」
衛夫子從來都是聰明人,能考上舉人的都不是笨蛋,就是智商不一定說是絕高,那也肯定比尋常人厲害些,一聽這幾乎是明擺著的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只怕多半是那同知老爺受到了王家的打壓或是陷害,反正沒有好事兒就是了。衛夫子想到這個忍不住又倒吸了一口冷氣,
「怪不得那文奴貨打舉人這樣肆無忌憚,果然是家學淵源,連五品官身都能被他們折騰成流放,賤籍,我這個舉人可不就是螻蟻嘛。」
這話說的有些酸,不過那眼神卻是越發的冷了,嘴角一牽,冷笑著說道:
「就你這知道聽到的就有兩件了,那其他的地方呢?只怕多的數不勝數,這樣的仇不知道結下了多少,既然有官員扯進去,那那些官員的同窗同科呢?那些同鄉同族呢?這牽扯起來,又該是怎麼樣的人脈?果然,王家破敗可期了。這樣一想,賈家果然是聰明人,那賈赦老爺往日都說他是昏庸無能之輩,這一對比,我倒是覺得他實在是有大智慧的人了。人貴在自知,武將人家,在沒有從武轉文的時候,昏庸,無能,甚至是貪財好色,有這樣的名聲未必不是最好自保之道,最起碼去了兵權大忌,成為了朝堂博弈中可有可無的小角色,能被人忽視,能順當的披著勛貴的衣裳做尋常人家,不用擔心被人欺,也不被人嫉恨,只要安穩的守上一二代人,再培養出幾個低等文官來,不聲不響,慢慢的就重新有了崛起的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