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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謠從沒出過村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村口的大梧桐樹。村里所有的孩子都會在大梧桐樹下玩耍,她也很喜歡這樣,只是她不能跟他們一起玩耍,只能坐在樹下靜靜地看。那梧桐樹是屬於他們的,與她無關。
可阿謠現在要有自己的樹了。
種子發了芽,破了土,長出了兩片可愛的葉子,比梧桐樹的葉子還要青翠。
夏天來了,熱得人心慌,小葉子又多了幾片,可是被烤得打起了卷,比夜裡高熱不退的阿謠還要蔫。
阿謠每天要去澆兩次水,她很怕樹苗會死去,爹爹卻說不用,山裡的東西,都很結實。
夏天終於還是過去了,紅楓長得很快,已經有阿謠一半高,她即使靠在窗前,也可以看得到,不用再勉強下地挪過去看了,真好,只可惜夜裡天黑了爹爹和娘會關窗。
時間過得真慢啊,阿謠在夜裡疼得睡不著,要是能走過去和小楓樹說一說話就好了。
時間過得真快呀,一眨眼冬走春來,白雪消融。
阿謠在春夜的雨聲里睡了一覺,醒來後全身都輕飄飄的。阿謠覺得很開心,她從沒跑得這麼快過,從大梧桐樹到院子裡,從來都是爹爹和娘抱她過去,如今她可以自己跑過去,和風一起,只可惜只能在夜裡,只可惜爹爹和娘不再和自己說話了。
紅楓長得很快,白天她在樹蔭里睡覺,夜裡是最自在的時光。阿娘和爹爹一直哭,梧桐樹下也沒有人。阿謠給爹爹阿娘擦眼淚的時候,總是擦不到,那眼淚比春夜裡的雨還要多。
夏日的白天總是很長,阿謠很苦惱,只好躲在樹蔭下睡覺,蟬鳴聲很吵,她只能塞起耳朵來。睡了長長的一覺,再醒來時,院子徹底空了,爹爹和阿娘都不見了。
阿謠哭了好幾天,可是沒有眼淚流下來,也沒有人來和她說說話,要是紅楓會說話就好了。
紅楓從不回答她,只是樹蔭和楓葉都很溫柔。
阿謠在紅楓樹下睡了很久很久,偶爾醒來,可惜夜裡總沒有人,阿謠開始厭倦了,她睡得很久很久,如果她會做夢的話,一定要讓紅楓陪她說說話。
阿謠再一次醒來時,紅楓已經高過了茅草編織的屋頂,阿謠覺得它比大梧桐都要高了,她想比一比,可是找了很久,大梧桐不見了。
阿謠的院子裡多了兩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就像是爹爹和阿娘。紅楓樹下多了些東西,女人會在樹下煮飯,阿謠已經不記得阿娘做過的飯菜,可她覺得應該也是這樣香,可惜她沒法嘗一嘗。
女人不和阿謠說話,對紅楓卻很好,她也經常和紅楓說話,問男人什麼時候回來,問山裡的野菜長得如何,問什麼時候能分到一塊田地,問什麼時候能給男人生個孩子。
女人總是來問,阿謠被問得有些煩了,樹又不會生小寶寶。
她只好賭氣對女人說,我才是小寶寶,你還不如和我說說話。
阿謠說完只覺得很困很困,於是伸了個懶腰,躲進了楓葉里。
紅楓起初只是一顆種子,不知從何來,也不知往何處去。
紅楓發芽,生根,汲取水分,曬太陽,不識天地,不會說話。
紅楓意識初成時,能聞卻不能言,樹根下總繞著個小娃娃,她說她叫阿謠。土見紅楓醒了,便告訴它,這是個短命的小鬼,若是沒人收她投胎,就只能一直呆在這兒。
紅楓想,反正也是無趣。
阿謠的話真的很多,絮絮叨叨。她和紅楓一樣被留在這片土地上,白天睡覺,晚上聽阿謠說話。
阿謠總是說,「紅楓,我種下了你,你長得這麼快,為什麼不跟我說話。」
紅楓想,等我能跟你說話,還要好多好多年,你還是趕緊去投胎吧,我們不一樣,我是生來就要在這裡紮根的。
阿謠終於還是厭煩了,開始一直睡一直睡,她不說話,紅楓也是無趣,只好陪著她睡。
紅楓睡了很久,突然有一天,阿謠躍上了枝頭,將它搖醒。
阿謠說,「紅楓,紅楓,院子裡來了新的人。」
院子裡來了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茅草屋漏的頂被修好,院子裡的東西也多了起來。
女人總是在樹下做飯,阿謠睡覺的地方都沒了,還好它的枝葉夠寬大,阿謠小小的,輕輕就能兜住。
女人和阿謠一樣,愛和它說話,愛問問題。她好像很想要一個孩子。
阿謠皺起小眉頭,「樹又不會生小寶寶,我才是小寶寶,你還不如和我說說話。」
阿謠說完打了個哈欠,躲回了樹梢。
紅楓睡了一覺醒來,阿謠不見了,它想喊阿謠,可是它不會說話。
紅楓等了很久很久,阿謠再也沒回來。
秋去冬來春迎夏至,紅楓每次醒來,女人都會變胖,明明吃的東西還是跟以前一樣,即使男人偶爾會從山裡尋些野物,女人也不該變得這麼胖。
夏雨總是激烈,打得紅楓葉子生疼,可比起雨更叫人害怕的是女人的哭泣,像是要撕破夜幕,嚇得紅楓抖落了不少葉子。
天蒙蒙亮時,雨終於停了。女人在嘶啞的哭叫聲中像是終於解脫,隨之響起的像是幼貓般的哭啼,紅楓上一次聽這樣的哭啼聲,還是一隻大野貓躲在它腳邊生崽的時候。
紅楓見到那小粉糰子的第一眼,就知道那是阿謠,它的根它的莖它的枝葉,都在告訴它,這是阿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