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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鐸正和大太監說著話,君後娘娘身邊的掌宮嬤嬤過來,說君後請懷化將軍上前一敘。
跟隨嬤嬤走上金階後,李鐸果然第一眼就掃見了一個氣質不俗的女子正在從那邊的台階往下走,她急忙不著痕跡的垂下眼睛,目不斜視地來到君後娘娘面前。
「臣李鐸,祝娘娘萬壽無疆。」少年人單膝跪在帝後面前,抬手吃盡了盞中酒。
邊軍出身的軍士在言語表達上上都多少有些木訥直白,似也說不出那些不重樣的讚美祝詞,便只好滿飲盞中酒,以示誠心。
少年人神色清冷地敬完酒,正欲起身告退,君後娘娘不疾不徐地開了腔。
「小三郎,」一個久遠的舊日稱呼,瞬間就把李鐸拉回了那些幸福的過往曾經里:「幾年不見,你竟都已經長這麼大了,你家裡……母親可還安好?」
「……回娘娘的話,家母的身體還算康健,」李鐸拱手,始終不肯抬頭:「多謝娘娘掛懷,臣再祝娘娘福壽安康。」
君後娘娘的情緒,似隱隱被往事引得有些不好了。
帝君似乎看出了些什麼,便主動搶過話頭,閒散地和李鐸閒聊了兩句別的。
而當李鐸握著酒盞回到自己的食案後,她還沒來得及坐下,高階上就傳來了帝後起駕的聲音。
眾人起身拜送帝,主人公離開後,沒了約束的宴會仍在繼續,太子與幾位皇子帝姬還在,宴會氣氛似比帝後在時更加熱鬧了幾分。
李鐸吃了酒,心中難受,又不好提前退席,便藉口吃多了想要透透氣,隨手招來一個小宮婢,叫她將自己領出了南宮殿。
「這裡是鳳棲宮的南花園,將軍麾下可在此處稍作歇息,」十五六歲的宮婢手裡提著華貴的八角琉璃宮燈,羞怯地抬頭看了李鐸一眼。
李鐸愛笑,便向小姑娘笑了笑,結果小宮婢更緊張了一些:「奴,奴婢就不打擾麾下的清淨了,奴告退!」
說罷,也不等李鐸開口,小宮婢就將手裡的宮燈塞給李鐸,轉身朝前頭跑了過去。
李鐸在原地愣了一下,她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無奈的笑了笑,最後提著只能照亮腳下路的小宮燈,閒閒散散的在園子裡逛了起來。
夜幕低垂,帝後又節儉,園子裡沒有點燈,好在月色朦朧,周圍並非一片漆黑,李鐸玩兒也似的尋著記憶里的路走了幾段,覺著時間差不多夠了的時候,她便取了一條相對近一些的單向小路,準備折身回南宮殿。
「沈妹妹你聽我講,沈妹妹!沈妹妹,你聽我說啊……」一道被壓低的男人聲音隱隱約約地從前面傳來,伴著兩道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無處可避的李鐸滅了手裡的燈,閃身躲到了一旁茂盛的花木後頭。
她不想碰到這種閒扯淡的事,絲毫不想。
片刻功夫後,清亮的月光下果然出現了兩道身影,那男的追著女的,似乎很著急的樣子。
「沈妹妹,你不能這樣憑一句不知打哪兒聽來的閒話,就不分青紅皂白地給我判了死罪罷?」男人趨步追在女子的身後,似乎耗盡了耐心,終於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女子的手腕:「沈妹妹!你冷靜些,聽我解釋啊!」
李鐸:「……」好巧不巧,這雙男女正正停在了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叫她李鐸一字不落地聽見了兩人所有的對話。
女子的聲音溫溫柔柔的,似乎是不勝其煩了,她道:「王公子你莫要再這樣糾纏不休了,你我之間本就只是兩家長輩之間的玩笑話,我都不當真,你何必要揪著不放?」
躲在花木後的李鐸饒有趣味地挑了挑單邊的眉毛,她覺得外面那姑娘扯謊的本事還需要再練練。
果然,外頭的那男人也聽出了女子話語裡的破綻。
哀求未果後,那男人的話語瞬間冷了下來:「齊沈懿,你也不想想你們齊府如今是個什麼樣的境遇,你父兄在朝中又是怎樣的一個窘況,你能與我國公府結親本就是高攀,我願意娶你為妻已經是我定國公府對你家的恩賞了,爺勸你莫要給臉不要臉!」
「王公子,請你自重,放開我!」女子掙扎著,卻沒能掙開對方的手。
「放開你?」男人不屑地笑出聲來:「爺堂堂定國公府嫡子,看上的東西還從沒失手過……」
定,定國公府……
花木之後,李鐸的雙手已然緊握成拳,手背上更是青筋暴起,少年人死死地咬住自己的牙齒,渾身止不住的顫慄。
有那麼一瞬間,李鐸的視線似乎越過了十年的時光,再一次回到了蒹葭城城破的那一日,回到了那一段她此生都不會淡忘的血海深仇里。
長兄李錚活生生被羌奴的鐵騎踏成肉泥,最後屍骨無存,父親李恭德的屍首被羌兵掛在蒹葭城頭,風吹日曬後,被做成肉乾餵了羌狗。
而父親的頭顱,則被羌兵們砍下來,當作球一般踢著玩鬧。
她的叔父李忠德,以及好幾位堂兄,在身死之後被羌奴用細漁網罩著屍體,經了千刀萬剮,最後只剩一副副血淋淋的森然白骨……
憎與恨,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瞬間就沖毀了少年人所有的冷靜與謀略。
前昇平王爵,國舅王鑑,延誤戰機,臨陣脫逃致使蒹葭城破,守城的李氏兒郎除了那個年幼未參軍的李鐸之外,所有人慘死蒹葭。
守城之戰,五千數的李家守軍無一人怯戰後退,更無一人逃脫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