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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郎將,」國字臉的禁軍小軍士抱拳稟告到:「大將軍請您歸衙,言說是有要事商議!」
走馬上任南衙中郎將的李鐸心情愉悅的揚了揚眉,又不著痕跡地收起了臉上的閒散表情,她看了小軍士一眼,然後隨手接過親衛遞來的馬鞭就大步朝外走去了,呵,反正這次的試探自己心裡已經有了結果……
齊家住在城東宣平坊,從未央街這邊到齊府原本只需大半個時辰,怎奈如今年關已至,朝廷封筆,商賈停市,男男女女都出門玩耍,以致咸京一百一十坊的大街小巷裡到處都是人流車流,齊沈懿的小馬車夾在其中,幾乎寸步難行。
毫無意外的,齊沈懿晚歸,逾過了二夫人孫氏給「府中女眷」定下的歸家時間。
那些規矩與其說是給府中女眷定下來,用以規範女眷們的言行舉止的,倒不如說從頭到尾都是針對齊沈懿一人來的。
內門客廳之後,齊沈懿被罰跪在連接著前庭和內宅的過渡連庭里。
正值午飯時間,內宅里各房都上二夫人那裡用飯去了,齊府嫡長女孤身跪在平坦堅硬的青磚路面上,昂首挺胸,脊背挺直。
天上的日頭光似有若無地從厚厚的雲層之上漏下來,齊沈懿的額角鬢邊掛著細汗涔涔——這自然不是熱出來的熱汗,而是疼出來冷汗。
她的雙腿似乎已經沒有了別的知覺,膝蓋尤甚。
她並非是那嬌生慣養高高在上的官眷嫡女,她吃得起一般的那些苦頭,奈何二夫人叫人在她跪的地方鋪了層薄薄的碎爐渣。
碎爐渣硬的不得了,在這數九寒冬的臘月里,硬爐渣硌得她疼到打顫。
貼身的丫鬟淨霜被攔在東南處的小門外進不來,只能守在外面一臉焦急地來回踱步。
「你不在你們姑娘的身邊侍候著,在這裡踱個甚步?」舒緩而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齊白的身影一晃而出現在淨霜面前。
淨霜大喜,急忙屈膝給齊白福了禮,揚聲道:「阿郎好!」
這一聲「阿郎好」直問得齊白滿頭疑惑,頓了頓,他沒吭聲,只是負起手點了點頭,好罷,他已經猜到是什麼事了。
齊白走進小門,拐了幾個彎後果然一眼就看見了他那個懂事得幾乎可以讓人忽略掉存在的女兒。
齊沈懿正閉著眼跪在那裡強迫自己閉目養神,忽然察覺有個高大的身影罩在了她的面前。
「父親……」睜開眼睛的一瞬間,齊沈懿沒能管理好自己的情緒,以至於眼裡明顯的閃過了一抹意外與期盼。
她在小娘那裡受了委屈,猛地看到自己的父親出現,她怎麼會沒有向父親求助的心思?
這些心思她是有的,但是她不能表現出來,於是只好不著痕跡地將情緒悉數收斂,然後再換上那副永遠波瀾不驚無欲無求的沉穩模樣。
「父親您,您回來了。」齊沈懿垂下眼眸,語調平緩,細聽了卻能聽出尾音發顫。
中年男人逆光而立,立體的五官愈顯得不凡。
齊白的兩手負在身後,他低頭看著女兒,沉沉地嗯了一聲,用一種慢條斯理的口氣道:「以後多上心注意些,莫要惹你二娘生氣,不然她也抓不住錯處罰你。」
「是,女兒謹記父親的教誨。」齊沈懿順從地應著父親的話頭,顯得乖順極了。
因著府中大姑娘在這裡罰跪,所以附近別無他人,齊白問抬眼看四下環境,略微壓低了聲音問到:「中郎將約見你了罷,談的如何?」
齊沈懿少見的囁嚅了半晌,齊白也不急,就這麼立在旁邊靜靜的等著女兒答話。
終於,當齊沈懿隱隱聽見了長廊那頭又腳步聲傳來後,她說:「中郎將說,如若我不願意這樁婚事,他就會助我拒了二聖的拉縴……女兒知一家人興衰榮辱俱為一體,爹爹不必過於憂慮。」
「那就好,你知道就好,」齊白似乎鬆了口氣,「李家早已不是李恭德那個時候了,如今的樓漠大都護李釗李子慎獨自坐陣樓漠府,他滅羌奴,御韃靼,就連宋國皇族都被他打得不成樣子,他若是有二心的話……屆時李子恪又身在咸京里,他們兄弟二人裡應外合……」
說著,齊白長長的嘆了口氣,似是為此事操了莫大的心:「總之,阿爹也是為你好,不願眼睜睜看著你跳進火坑裡去,你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就好。」
「阿郎,阿郎?」
齊白的話音剛落,自抱廊那邊就走過來一個五十多歲的,看起來精明幹練,但長相又有些刻薄的嬤媽媽來。
她給齊白福了禮,道:「二門那裡早就跑去回了夫人,說阿郎回來了,夫人帶著姑娘們個小郎君們就在明南堂等著阿郎一塊兒吃飯,眼瞅著熱湯都要放涼了也不見阿郎過去,夫人就叫老奴過來看看,原來阿郎是停步在這裡歇腳啊!」
從頭到尾,這位嬤媽媽似乎都沒有看見跪在地上的齊沈懿。
「呵,我這就過去了,」齊白眯起眼角,仕宦多年的威嚴不知何時就端了起來,他垂下眼皮睨一眼女兒,不冷不熱的留了一句:「總之,你好自為之罷。」
言罷,齊白負著手大步朝內院的明南堂走去。
齊沈懿這一跪,就直接跪到了入夜的人定時分。
最後,二夫人遣了院裡一個下等丫鬟過來通知齊沈懿,說她可以回自己院子去了。
碎爐渣上跪了整整一下午,齊沈懿站不起來,更也走不成路,最後還是淨霜將她背回她自己住的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