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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釗抬手,將自己那曾三拳打死吊睛猛虎的大手溫柔地按在了李鐸的頭上,拇指微動,他將李鐸眉尾處染上的血污輕輕擦去。
眉心壓得更緊了些,卻依舊難掩眸中的愧疚:「吾妹,這輩子,阿兄欠你實在良多……」
「阿兄以後莫再說這種話了,」李鐸斂眉垂目,扭頭別開臉,將眼眶裡突如其來的酸脹感逼了回去:「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再說了,我以後估計就靠你兒子給養老了,我可不是得巴結著你一點麼。」
「你這小混球,」李釗晃了晃妹妹毛茸茸的小腦袋,淺淺的笑了:「說的話但凡是超過十句,保准就會原形畢露!」
聽見兄長話語中的笑意,李鐸也咧嘴跟著笑了開來。
兄妹倆又相對默了片刻,李鐸突然抬起頭來看向李釗,半開玩笑著說:
「得了得了,這次我回咸京親自幫阿兄你盯著糧草軍餉去,省得那幫溫柔鄉里的老狐狸們再像上次年關時那樣為難咱們樓漠!」
李釗手裡捏著信件,張了張嘴,最後卻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朝廷派來的宣撫使很快就到了樓漠府。
樓漠軍立下大功,朝廷對李釗的封賞已不能再高,咸京對樓漠的戒備之心更是可見一斑,自古以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樹大招風啊。
便是有一日夜裡,李釗突然給李鐸說了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說的是大理寺不久前方查辦了一個牽連甚廣的大案,朝廷里有十幾位在任官員獲罪被查辦,其女眷被判充賣軍妓,刑部趁機在御前說了幾句好聽的話,罪婦們就一併被充賣到了李釗的樓漠府。
這只是個不打眼的人情,只要宣撫使按照刑部尚書的意思,順口在李釗面前提一句「閒話」,銀子與女人就能被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宣撫使手裡,他李釗就也得記下刑部尚書的這個人情。
在朝廷里做官,做的不僅僅只是官,做的更也是人。
恩賞聖旨頒布到樓漠府後,按理說李釗需要回京謝恩,順帶再到兵部述職,不過最近邊境還不太平,李釗不能抽身離開,於是他便按照宣撫使暗中提點的意思,讓他唯一的「弟弟」,李家軍副帥李鐸替他回京謝恩。
因為有些軍務要交接,李鐸比宣撫使整整晚了五天離開。
出發那日,樓漠的大雪停了,陽光明媚,西風不烈,風景綺麗的樓漠山舞銀蛇原馳蠟象,輕騎簡從的李鐸站在樓漠城下,拱手和李釗道別。
「去了之後我會給阿兄守著的,」李鐸咧嘴對著李釗笑,一口牙齒在陽光下顯得十分白淨:「阿兄儘管放心就是。」
李釗點頭,一把將李鐸抱進了懷裡,隔著身上堅硬的戎裝,他感受不到絲毫來自親人的溫度。
像兒時那般,李釗拍了拍李鐸並不寬厚的後背,又討嫌地賞了李鐸一個腦瓜崩兒,語氣道:「成了,趕緊趕路去罷。」
十九歲的李家軍副帥李鐸翻身上馬,領著一千親衛絕塵而去。
這一別,李鐸知道,如果事情不成,那麼從此以後自己想要再見到兄長與母親,那便是堪比登天的難事了。
自從父親和長兄陣亡後,李鐸恨極了這個名叫咸京的地方,也恨極了那些咸京里的官,可是她現在還得忍著,不能亂來。
……
翌日:
君後娘娘壽誕,因是非十整數,且帝後均是節儉不愛鋪張之人,故而是日的宮宴只開了鳳棲宮的南宮,里外共擺了八十張食案。
天色已晚,李鐸匆匆趕來南宮時時間雖然也不晚,但那些該來的人物也已經到的差不多了。
呈了賀禮後,李鐸在小宮婢的引領下進了南宮。
殿裡頭已然是說說笑笑熱鬧非凡了,李鐸側首同引路的宮婢道了謝,按照自己的官階位份,在靠門的地方尋了個不打眼的角落,安靜地坐在了那裡。
好在,李鐸不想看見的人也都不曾出現在宴席上。
這其間也沒人來搭話打擾,李鐸就安靜的待在角落裡,斂眉垂目的看著面前食案上的紋路,仿佛將食案看出了花兒。
終於,華燈初上,君後娘娘同她的丈夫秦國帝君一起出現在了南宮殿。
眾臣工及家眷嘩啦啦跪倒一片,山呼萬歲千歲。
穿著天子常服的帝君偕君後入座後,由帝君身邊的總領大太監燭宿向眾人喊了起,而後賜入座,宣布奏樂開宴。
李鐸坐在一根柱子側旁,她遙遙地看了一眼君後娘娘,表示對這位慈眉善目的國母印象依舊。
宴會不慍不火地行至一半時,眾臣一一偕家眷向帝後敬酒,李鐸獨自來的,便識趣地落在了最後頭。
輪到她最後一個上前敬酒時,總領大太監燭宿樂呵呵地拉她在階下站了,主動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總領大太監說,君後正在上頭同齊家的小娘子說話,這位齊小娘子尚未出閣,怕李鐸若是貿然上前給君後娘娘敬酒的話,會冒犯到齊小娘子。
李鐸得了提點,拱手同總領大太監揖禮並敬了對方小半盞酒。
「大總管在御前聽差,恕末將不敢向大總管敬滿盞酒,」李鐸又斂袖向對方欠了欠身,道:「待下次有機會宮外相見,末將請大總管不醉不歸,以謝大總管今日之提點。」
李鐸一口一個「大總管」的叫著,嘴甜的很,燭宿太監笑得眼睛你成了一條縫,連連擺手:「麾下言重了,奴怎敢當麾下一句『提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