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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那些為數不多的和祖父在一起玩耍的記憶,走馬燈一樣在腦子裡飄了過去,沈去疾在磕下最後一個頭時,不著痕跡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翁翁,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
楚府是高門大戶,楚老爺的靈堂從設好至今,楚府的府門門檻都快被人磨平了,前來祭奠之人絡繹不絕,沈去疾身為孝孫,也忙活得腳不著地。
中間好幾次,她都想趁機和魏長安說兩句話,可總是不得機會,於是她只好趁魏長安去方便時,塞了一個小紙條給她,桃花那麼聰明,肯定會明白自己想要做什麼。
入夜後,白日裡那些裝模作樣的人和關係疏遠的人,以及楚家的一眾女眷,都紛紛回去歇著了,人滿為患的楚家靈堂里,只剩下了楚叔鼎和他的幾個侄子還在守夜,周遭一片冷清。
靈堂里門窗大敞,穿堂而過的夜風,卷得黑白色的招魂幡不住地翻飛,楚老爺棺槨旁的長明燈也是被吹得忽明忽暗的。
夜,好像一下子涼到了人的骨頭裡。
「二哥,喝口熱水暖一暖身子。」楚家小三爺楚遂年從外面提進來一壺熱水,給沈去疾倒了一杯。
見叔父楚叔鼎靠在棺旁小憩,沈去疾接過熱水喝了幾口,冰冷麻木的身體終於有些舒緩。
「在府中留宿的外人不少,我剛才去後邊看過了,二嫂和我娘她們在一塊呢,你放心好了。」楚遂年在沈去疾身邊坐下來,轉而把手裡的茶壺伸向一直跪在草蓆上的楚賀年:「大哥,歇一歇吧,夜裡太冷,來喝口熱水呀。」
楚賀年沒有動,也沒有搭理楚遂年,他閉著眼睛,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楚遂年不禁回頭看向沈去疾,沈去疾閉了閉眼,楚遂年便把茶壺放在了楚賀年的身邊。
「愧麼,賀年?」一直靠在父親棺槨旁打盹兒的人突然開口,聲音之蒼冷沉啞,像極了躺在棺里的楚老爺。
楚遂年被父親嚇了一下,差點心驚肉跳——可是爹爹的話,是什麼意思?
沈去疾借楚遂年之力,緩緩從草蓆上站了起來,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情緒和態度來對待眼前的一切。
幾乎一整日都一言未發的楚賀年,終於動了動胳膊,開了口。
他轉跪為坐,抬起胳膊摘下了系在額間的孝幘,臉上的表情和說話的聲音,在燭火昏沉搖曳的靈堂里,顯得有些生冷詭異:「善藏者,人不可知……原來老二的身後,竟然還有三叔啊,當真是令人意外——疥癬之疾也能成肘腋之患,呵,三叔直下擔當,大智。」
楚叔鼎睜開眼,不遠不近地直視著楚賀年,眸子裡深沉幽暗:「賀年,叔父再問你一遍,愧麼?悔麼?」
楚賀年伸長了腿,箕踞而坐,冷聲一笑:「天下本就是大爭之世,他許我青天凌雲,叫我振翅高飛,我有何愧?我又何悔?」
「孽障!」楚叔鼎厲斥一聲,扶著身後的棺槨慢慢站起身來。
楚遂年甚至忘了要過去扶一下身形不穩的父親——是什麼和大哥二哥有關,和翁翁有關,和楚家有關的事情,能讓他那平時只知道吃喝享樂的父親如此正色以對?
楚遂年的心裡,隱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執迷不悟啊……」楚叔鼎低沉的聲音里終於帶上了難掩的痛楚:「一等人忠臣孝子,兩件事讀書耕田,賀年我侄,你飽讀十年聖賢書,如今卻……」
「三叔你錯了!」跪麻的雙腿恢復知覺後,楚賀年站起身來打斷了楚叔鼎的話語:「為人子者,無改父之道,是為孝,你守你父之道,我遵我父之志,各有所求,無論對錯!」
說著,楚賀年猛地揮袖指著沈去疾,並朝她招了招手:「沈去疾,你還是主動把東西給我為好,兄弟手足一場,為兄不忍你我刀兵相見。」
東西?什麼東西?……沈去疾眸色一黯,勁松般站著沒動。
楚賀年不屑地看她一眼,他突然嗤笑一聲,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然後,他扭過頭,朝門外招了招手。
院子裡傳來一陣混亂,昏黃的靈堂,被院子裡為數眾多的火把之光照得明亮起來,女人的嗚咽聲,孩童的哭鬧聲,男人的威脅斥責聲,混在一起傳來,不用想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楚遂年幾步來到門口,在看清楚外面的情況後,他轉而過來一把揪住了楚賀年的衣領,三兩下就將毫不反抗的楚賀年拽到門前。
楚遂年指著外面被眾多黑衣人捆綁起來,圈在一起的家眷,眼眸通紅地質問到:「大哥,你這是做什麼?快放了我娘和孩子們!」
「只是放了你娘和你的孩子嗎?」楚賀年將楚遂年揪著自己衣領的手,一點點掰開,莫名地給出一道選擇題:「那你的夫人和寵妾呢?不要了嗎?」
夫人和寵妾?書生出身的楚遂年自然而然地隨著楚賀年的話往下想,猶豫著不知該做個決斷,等他再次將目光落向院子裡的人時,楚遂年一下子愣怔住了——大伯父和大伯娘?他倆怎麼也被楚賀年綁起來了?!
「……你,」楚遂年不知該說什麼,憋了幾憋,終於喟一聲:「你怎麼連自己的父母都不放過啊,大哥!」
「別喊我大哥!」楚賀年廣袖一揮,外面的黑衣人得到命令,立即把手裡的刀架在了楚家幾個主子的脖頸上。
他冷笑:「楚家的男人們也是真夠窩囊的,竟然都喜歡給別人養兒子——你說是吧,沈去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