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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餘年(仰頭望天):咦,沈錦年,快看,有鳥!
☆、相讓(2)
有時候沈去疾就會想——母親到底是將她這個親生的孩子當成了什麼在養呢?
一個幫她做這做那的、唯她的命令是從的、不得有自己的想法的工具?
以「兒子」的身份行事的話自然是更加方便,但一個謊言撒下之後那得是千百個謊言來圓,自己這些年過得已經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了,可她竟然還不知道母親此舉到底有何深意啊!
從出生就宣布她是個兒子,六歲時給她灌下湯藥,落了她原本可以生兒育女的胞宮——這已經夠絕了,可母親還讓董大夫日日給她針灸,活生生地把她從「沈錦年」變成了「沈去疾」——把她從一個小女孩變成了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
不不,不是,在沈去疾的記憶里,自己從來都只是母親的兒子,無論是「沈錦年」還是「沈去疾」,她也從來都只是母親的兒子,是兒子,不是女兒,從來都不是!
母親為什麼要這樣呢?是因為討厭女兒嗎?
可母親很喜歡女兒啊!
——她能將沈餘年寵到要星星就不給摘月亮的地步,就連繼父沈叔勝醉酒睡了母親房裡的丫鬟而生的女兒錦添,都能被母親養在名下,甚至寵愛到猶如己出的地步。
——可就是這樣的母親,偏偏對她沈去疾!總是以那種讓人無法理解的嚴苛來要求,打罵責罰是家常便飯了,母親甚至都沒有對她笑過……
算了,這也不是沈去疾第一次想這個問題了,反正最後都想不出來個所以然的,不如不費這個心思。
不知過了多久,深覺腹中飢餓後,閉目養神的沈去疾緩緩睜開眼,她在供桌上來回看了看,又探身過去伸手將供桌上的供品逐個翻了翻捏了捏。
供桌上除了那些不再新鮮的水果外,糕點之類能入口的東西皆是又冷又硬的不能吃,心情糟糕的人頹然地跪了回去——供品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有換新鮮的了——下人又躲懶,母親最近在忙什麼?家裡連下人都敢這樣散漫了……
冬日的天黑的早,供桌上的白色蠟燭燃過了大半時,小祠堂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是魏長安,她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拎著一個小包袱,滿身寒氣地走了進來。
跪在蒲墊上的沈去疾下意識地抬手擦抹眉尾處早已乾涸的血跡,而後她才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按著蒲墊,半回過身來看向魏長安。
因為長時間沒說過話,沈去疾猛然出口的聲音有些乾澀沙啞,她蹙眉問:「你怎麼跑來了?娘知道你來嗎?」
「是芙蕖姑姑讓我來的,」魏長安怕沈去疾犯死心眼兒不肯吃東西,遂把手裡的東西往沈去疾身邊一放,故意引開話頭說:「白掌柜讓沈盼轉交給你的東西,說是必須要你過目的,我給你帶來了,連筆墨紙硯也給你帶了呢。」
沈去疾做事從來專心,她抬手把帳本接過去,邊翻著帳本邊頭也不抬地說:「再給我點兩盞燈來。」
燈火昏暗的小祠堂實在不適合看東西,但是沒辦法,沈去疾就這麼個習慣——當天的事一定當天解決,極少會拖到明天。
「我還給你帶了吃食,」魏長安點了燈燭放在沈去疾身邊。
沈去疾就著燈光翻看今日的帳目,魏長安又把食盒提過來放到了沈去疾的另一邊:「是餘年送到新逸軒的,她說是她親手做的……」
後面的話魏長安覺得有點不適合由她轉述。
「……親手做糕點……恭喜我被罰跪?」沈去疾邊說著,邊從帳本里抬起頭。
這人的眉眼在昏黃柔和的燭光里褪去了原本的清冷淡漠,她的嘴角勉力向上揚去,結果沒成功,反而化成了一聲淡淡的苦笑:「這臭丫頭……這些都是她弄的?」
沈去疾低頭看著食盒裡的吃食,最後捏起一塊炸帶魚,端詳了一眼後,就沒樣沒相地吃了起來。
果然是親兄妹倆,哥哥不用猜就知道妹妹會說什麼做什麼,魏長安笑著蹲在一旁,盛了一小碗的米粥出來:「你慢點吃,仔細有魚刺。」
「嗯嗯……」沈去疾閉著嘴點頭,邊把袖子口朝向魏長安抬了抬,嗯嗯嗯著用眼神示意魏長安——將我袖子裡的帕子掏出來,我用來吐魚刺用。
魏長安從沈去疾的袖子裡掏出一塊疊的整齊的棕色方巾,猶豫了一下,換而把自己的絹帕遞到了沈去疾嘴邊:「用這個吧。」
沾了滿手滿嘴醬汁的人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就著魏長安手裡的絹帕——將嘴裡這口嚼了魚刺的魚肉吐了出來。
「……給我吧,我,我自己拿著……」沈去疾抿抿嘴,似乎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扔開了那一套用來給別人看的君子端方,乾脆伸手將絹帕接到了自己手裡,邊吃還邊問魏長安到:「你吃了嗎?……要、要不要嘗嘗?」
不知這般模樣的沈去疾讓魏長安想起了什麼,只見她一個沒忍住噗嗤笑了一聲,眉眼都彎了起來,唇邊梨窩亦是若隱若現的。
沈去疾旋即一愣,待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後,她抿抿嘴角,耳朵根紅了個透——她只是太餓了。
魏長安垂垂眼眸,強忍著笑意,不自在地偏過了頭。
河州城靠山環水,冬季凌冽的西北風被山隔住,寒氣饒了半圈後卷著無愁河上的潮濕一併灌進河州城,夜裡冷極了寒透了,三九天時甚至能活活把街上的乞丐凍死,遑論平時都沒有人氣的陰冷的小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