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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魏長安進來,沈餘年擺著牌同她招手:「大嫂,快過來,你快來看看我這手氣,絕了……」
魏長安走過去在餘年身邊坐下,屋子裡的人各有事做,好像誰都沒有發現沈去疾的離開。
一圈麻將下來,到底誰輸誰贏,誰摸了一手好牌,魏長安根本無心看。
不遠處的小祠堂,里里外外,燈火通明——
香燭比平時多點了兩倍,白色的蠟燭在供台後面一字排開,紅色的燭光將正中間的牌位照得清清楚楚,「先考楚公諱仲鼎之靈位」幾個描金字,也在燭光下泛著柔和。
沈去疾跪在牌位前,拿起挑子,挑了挑長明燈的燈芯。
父親楚仲鼎因為母親沈練的固執才意外喪命的,可母親沈練卻認為,命,歸天不歸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楚仲鼎該那個時候車毀人亡的,那是他的命。
認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沈去疾斷然不敢苟同母親的想法——父親楚仲鼎是因為大雨天被母親沈練催著趕路,才發生意外車毀人亡的,可母親卻一口咬定那便是父親的命,還不認為當時暴雨天趕路有錯。
沈去疾認為母親的認知就根本是個錯誤,她人生中和母親的第一次爭執,便是因為這個。
後來,每年的除夕夜,母親沈練都會讓沈去疾在楚仲鼎的牌位前守一夜長明燈,而這長明燈,沈去疾一守,就守了七個除夕至今。
夜又深了,大概快到子時了吧,外面依稀傳來了噼里啪啦的爆竹聲響,長明燈在香霧繚繞的小祠堂里安靜地燃著,沈去疾閉著眼,明明眉心微蹙,神色卻是安然。
父親意外離世時自己年已十歲,故而對父親的記憶也算清楚,她甚至還依稀記得父親的模樣——單眼皮,高鼻樑,厚嘴唇,父親眉毛特別黑,皮膚也黑,父親的個子不高,但父親身材魁梧,父親還特別愛笑,他的笑是總特別爽朗,父親的脾氣也特別好,父親會讓自己騎在他脖子上,領著她和餘年逛廟會……
魏長安悄沒聲兒進來時,就看見沈去疾跪坐在蒲團上,周身籠罩在一種難以言喻的寂寥之中,消瘦的身影在熱鬧的鞭炮聲中顯得愈發孤獨,讓人除了心疼還是心疼。
身邊的蒲團上突然跪下來一個人,沈去疾吸吸鼻子,在滿屋的煙燻火燎中聞見了一縷熟悉的清香。
「你怎麼來了?」她睜開眼,眸子裡的困意一時沒來得及散去:「天寒地凍的,這裡冷,你趕緊回去……」
「沈去疾,」魏長安朝供桌後面那個孤零零的牌位磕了個頭,「就讓我陪著你唄。」
「守長明燈可不是個輕鬆的差事,」沈去疾的大眼睛逐漸清明,這人的眼角微微一彎,便輕易牽動了魏長安的心神:「要是真陪我跪過後半夜,後天你回娘家怕是要瘸著的。」
「那你呢?」魏長安握拳的手摳住手心,「你要跪到天亮,然後直接去給老太爺和母親她們拜年?」
魏長安看見眼前的沈去疾突然朝自己含蓄一笑,清淺地說:「這個沒事,我已經跪習慣了,你不一樣,快回去吧,你的心意我領了……怎、怎麼了?怎麼哭了?」
「沒有!」魏長安抬手揉了揉雙眼,靜默了片刻,定定地說:「沈去疾,當著父親的牌位明說,我不想我們再這樣互相折磨下去了,反正你已經定下了結果,那日子該過還得過,既然能到現在,咱倆也算是有緣分,你不要總是疏遠我,好不好?過了年時間就不多了,我也不會霸占著你太久,我們好好過幾天日子怎麼樣?嫁了一次人,卻不知道夫妻之間是怎樣過日子的,說起來有點兒吃虧。」
沈去疾沒想到魏長安會說出這些話,但最終,她也沒因為這些話而有什麼意外的反應,她只是默然地跪著,一言不發,往日那雙墨眸里,如同嵌了外面夜幕上的寒星。
「那好,我換個說法,」魏長安舔舔嘴唇,底氣不甚足:「我愛慕你,你不會沒看出來,我知道你也心悅著我,人都有愛與被愛的權力,可你為什麼總是拒絕我?為什麼不敢接受我?」
沈去疾垂下眼,原本就被凍得有些蒼白的臉上血色盡褪——為什麼?因為我不是那個你愛慕著的「沈去疾」,我只是個不男不女的怪物!
情之一味,從來兩字歡喜道不成。
沈去疾清楚自己的來日——不過是此身勉強,此生寒涼——待時機成熟,萬事妥當,她可能會尋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穿著一件常穿的袍子,就那麼一聲不吭地離開。
因此,她絕對不能有什麼逾矩,平白讓人有了牽掛,無故傷了人心。
見沈去疾久不出聲,魏長安倒是如釋重負般,長長地舒了口氣:「好了,沈去疾,這回我真的是清醒了……此生能有這段緣分,多謝了。」
言閉,魏長安徐徐起身,理了理袖口衣裳,雙膝微屈,施禮欲走。
她轉身的瞬間,衣衫一角自沈去疾的肩頭拂過,新雪並著翠竹的清香,猝不及防地侵襲了沈去疾的所有感官。
「長安!」一個壓抑得已經嘶啞了的聲音,突兀地傳進了魏長安的耳朵,與此同時,魏長安的手,也被人一併抓在了手裡。
魏長安沒有出聲,也沒有動,一雙眸子無波無瀾的,只是不知目光該落到哪裡——鬼知道她的心都要懸到嗓子眼兒了。
沈去疾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拉住魏長安,她只是覺得,如果就這樣任魏長安離開,她將會一生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