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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平民百姓見到皇族,到底還是要行叩拜大禮的。
「草民河州沈去疾,拜見長公主殿下千歲。」從善如流的沈去疾規規矩矩地跪到地上,像一個惶恐無知的黔首,虔誠地叩拜大晁國的長公主。
「……平身。」在光線明亮的屋子裡,長公主的墨眸里隱隱閃動著幾點晶瑩。
「謝長公主殿下。」沈去疾站起身子,眼眸半垂,下意識地理了理衣袖。
她的神情舉止,像極了長公主記憶深處的那個人。
「……沈,沈去疾,你坐。」長公主儘量放低聲音,用以遮掩話語裡不由自主的顫抖。
沈去疾拱手揖禮,明明是恭謹的模樣,卻偏偏給人一種不容置疑的疏離冷淡:「謝長公主殿下,草民惶恐,斷不敢在殿下面前無禮。」
「知道我為何找你來嗎?」長公主面色不改,端起茶杯嘬了一口熱茶,唯有那微微顫抖著的手,暴露了她此刻難以言喻的內心。
沈去疾極力地忽視著面前之人帶給她的熟悉感,恭恭敬敬一板一眼地回答到:「白日下午時,長公主殿下給草民的警告,草民收到了。」
長公主挑眉:「哦?」
低著頭的沈去疾同樣挑眉,選擇了沉默不語——她一刻沒有弄清楚這位長公主殿下的真正意圖,便一句話也不願多說。
兩相沉默了片刻後,長公主先敗下陣來,她緩緩一笑,笑聲里依稀帶著對往事的追憶:「你的性子倒還真的隨了她長,沈去疾,你……」
「長公主殿下!」一直扮恭謹的沈去疾忽然抬起頭來,她沉下聲音,目光灼灼地直視著長公主,周身的氣場竟然有些凌厲迫人:「懷璧長公主殿下,草民斗膽,敢請問殿下與家慈,到底是何關係?」
對於沈去疾的問題,長公主沒有立刻回答,她明眸微轉,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
直視著長公主的沈去疾不禁一個晃神——自己曾見過這種明亮的眸子,和餘年、以及自己高興時的樣子,簡直如出一轍!
「你到底是誰!」從來沉穩內斂的沈去疾,終於控制不住自己,沉聲質問了出來。
房間的門隨著沈去疾低沉的一聲質問,極快地被人從外面撞開——守在門外的侍衛們在聽見屋裡的聲音後,持刀沖了進來。
「此處安好,爾等速速退下。」長公主身邊的嬤嬤揮退侍衛們,然後她朝長公主微微欠身,也隨著侍衛們一起出去了。
陳設簡約的屋子裡,一時只剩下了坐在凳子上的長公主,和站在她面前的沈去疾。
「果真像她們說的一樣,」長公主緩緩抬頭,朝沈去疾淺淺一笑,有如太陽升朝霞:「你和餘年兩個人里,你更加聰敏些。」
長公主的話明明很普通,沈去疾卻恐懼地連著向後退了起來。
她單手按在自己的額上,眼眶微紅,不住地著搖頭:「不不不,不是的,你,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不對不對,你是皇帝爺的親姐姐,你,你告訴我,你和我娘到底,到底……不對,也不該是這樣的,你,你,你告訴我,你和我爹,你和楚仲鼎到底是什麼關係?我,我不聰明,我一點兒也不聰明,你告訴我啊,告訴我!」
最後一句話,是被從來溫潤平和的人聲嘶力竭地吼出來的,她已經退到了牆邊,再無路可退,身上的力氣仿佛隨著那一聲低吼盡數被抽了去,她乾脆靠著牆坐到了地上,像一個在大街上和父母走散了的孩子,無助極了。
長公主似乎是想站起來,可她的雙手在膝蓋上按了按,甚至上半身向前傾了傾後,最終卻是坐在凳子上沒有動。
她朝沈去疾招招手,聲音竟然帶上了一絲隱隱的期盼:「去疾,我如今眼神兒不太好了,你能來我跟前,讓我好好看看你嗎?」
「不,不去,我不去……」沈去疾緊緊地靠著牆,眼睛裡已經被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抱著自己的膝蓋,指甲死死摳著手心,不讓自己哭出聲。
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憎恨過老天爺,憎恨老天爺賜給了她一個如此明白的腦子——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
一切都再也清楚不過了啊!
「董明/慧大夫總是說,她受故人之託照顧我和餘年的康健,這個『故人』,是您長公主殿下。」
沈去疾抬手抹一把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一字一句,細細列舉,從頭到尾。
「我家的酒樓名為『懷璧樓』,我曾問我娘為何取『懷璧』二字,我娘說,這兩個字聽起來順耳,念起來順口,但芙蕖姑姑說,這兩個字,是我娘在念著一位放不下的故人,這位故人,是您長公主殿下。」
「還有,我家的珠寶閣【琳琅閣】,我娘不喜歡珠寶玉器,卻一直親自打理著琳琅閣,芙蕖姑姑說,開一間鋪子販賣珠寶首飾,曾是我娘一位故友的夢想,這位朋友,也是您,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已淚流滿面,沈去疾卻嗤嗤笑著站了起來。
她靠在牆上,笑容蒼涼譏諷:「董大夫總是喜歡在我面前炫耀她醫術高超,她說她能讓女子為女子誕下孩兒,我以往總是當聽笑話一般一笑置之,如今看來,倒愈發覺著是自己矇昧無知了,餘年的生母,長公主殿下?」
頓了頓,她站直了暫時失去知覺的身體,補充到:「呵,還是我說反了,沈去疾的生母,長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