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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佩雲掰完手指頭又去撥算盤,說:「去馬場,泡澡。」
謝岍:「……」
這回答的也沒錯。
「哎,」又過一會兒,姚佩雲捏著筆桿子看過來問:「租賃的賃字咋個寫來著?」
正盤腿坐在炕上啃書的謝岍先是眨眨眼,似乎是想直接口述賃字的結構,頓了頓趿拉上襯絮的拖鞋跑過來,捉著姚佩雲手在本子空白處寫下一個力透紙背的「賃」字。
「你名是哪幾個字?」姚佩雲趁機把筆遞過來,略帶期待說:「寫寫我看看唄。」
謝岍拿筆姿勢和標準的握筆方法大相逕庭,就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捏著筆,也未如正確寫字時筆桿垂於紙面,那筆桿子稍微歪斜,在執筆之人漫不經心的劃拉下,紙上慢慢出現金鉤鐵畫般的四個字,「謝岍」、「重佛」。
「吶,」寫好後謝岍眉梢輕揚,筆遞迴來說:「就這麼寫,你名字寫寫我看嘛,會寫麼?」
「小瞧人呢,」姚佩雲接過筆,在謝岍名字下一筆一划規規矩矩寫下三個娟秀小字,頗為滿意地念說:「你看,姚佩雲。」
謝岍眼角眉梢總帶笑意,點頭認可說:「寫的不錯,跟我四歲侄女有得一比。」
「這樣……」姚佩雲並未因謝岍的調侃而有別的反映,仰起臉看身邊人高馬大的傢伙,認真說:「你教我識字寫字吧?我沒念過書,只我哥小時候教我讀過點千字文,我爹教我寫過些開飯鋪常用的字,」
姚家是實實在在的小門小戶,往上數八輩祖都是農,爹娘老實巴交都不識字,堂哥念了幾年私塾就已經算是很有出息的,當初也是因為識字才得以憑軍功留在軍里,至於姚佩雲,她是個女娃,連完整的千字文和百家姓都沒念過。
說到這裡,姚佩雲伸手拉住謝岍垂在身側的手,摳摳謝岍手心又問說:「可不可以教我寫字?」
謝岍手很大,十根手指勁瘦修長,指節粗,虎口和手心布著厚厚老繭,粗糙的手背上不少疤痕,有刃傷癒合留下的淺色增生,也有風皴霜凍留下的凍裂痂痕,還有說不上原因的各式傷疤,謝岍的手與「好看」「漂亮」等字眼八十竿子打不著,但被牽在姚佩雲手裡或者主動牽著姚佩雲時,就會讓人感覺後半輩子都被穩穩拖住似的,從此有了著落。
「行啊,肯定行,」謝岍低下頭與她四目相對,緊了緊握著自己手的手,說:「只要你有時間,願意學,以後吃了飯我就教你認字寫字。」
第十三章
大柳馬場在望春城東不遠一處依山傍水地,大原地勢高多坦途,草木茂盛極其適合畜牧,加之此處有固定水源,實在是塊誰看了都會心動的風水寶地。
奈何姚佩雲不懂打仗,看不出來這片地方從軍事角度而言有哪些優劣,她一個外行人,只能從感覺上評價能在望春城附近找來這麼個景色宜人的好地方專門養馬,可見當初謝岍確實花了心思在其中。
帶氈蓬的勒勒車孤零零行走在原野,不留神被地上凹凸不平的舊車轍印絆了個晃,坐在車前處的姚佩雲搖得肩膀磕在木車架上,又晃回來撞到駕車的人,她撐了下謝岍後背,哎呦著說:「你沒想過修修這段路?」
坐在車口趕車的人聲音擋在禦寒遮面下,閒適悠然:「欲通富,版築路,我也想修啊,可是大姐,這裡是草原,城外牧民年年轉草場,逐水草而居的民族你如何給修路。北來的得過了離上,西來的得進了黑關,踏上咱們大周關內疆域,那才得以有條條官衢通汴都啊!」
「何況修路是也要花大錢的,」姚佩雲對花錢這方面似是天生的敏感,掰著指頭從打基到人工粗略算出馬場通望春修路的巨額花費,最後兩手一攤得出結論:「怪不得老祖宗說,修橋鋪路是幾世積功德的大好事。」
謝岍說:「大柳營目下每年額外營收遠遠不夠大舉修路,來年,來年春我打算把大小胡干兩關的樹全給它種上,張青陽也非常同意,住在這裡百姓不能一輩輩人被風沙苦害下去,再說,望春城望春城,年年望不見春怎麼行。」
車下官道後往來就稀少,此刻遠近只這一輛勒勒車在跑,四野白雪皚皚,偶見幾棵枯禿樹挺拔於雪中,雲高原闊,唯覺天地浩大而人渺小。
「七娘,」謝岍落拉下遮面衝著空曠的莽莽大原喊話,低沉中音響於天地,歡喜雀躍:「七娘!」
姚佩雲笑起來,兩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沖一望無際的原野喊話回答:「做什麼?」
謝岍大聲喊說:「我要種下三千里楊柳,抗風固沙,把家鄉的春風引過玉門關!」
家鄉的春有舟船往復,有煙柳畫橋,有目野所及舉國朝力襄共盛世之繁華!
「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度玉門!」姚佩雲揚起聲音喊著回應:「我陪你啊!」
「好,你陪我!」謝岍樂呵呵沖前面喊話,轉過頭來聲音低回正常,用被寒風吹得冰涼的額頭碰了下身邊人的側臉,說:「一輩子怎麼樣?」
而立之歲的為軍青年從非是會花言巧語與人許諾來世今生之人,亦從不曾說過那些風月里的海誓山盟,甚至打心眼裡瞧不上那糊弄人心作踐感情的話,可每當為軍的與姚佩雲共一處時,往常看來肉麻兮兮噁心人的話此時便是如此直白說出口來,卻竟也表達不了滿心滿腹滿到咕嘟咕嘟直往外溢的歡喜與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