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頁
天下,是士大夫的天下。
最讓人覺得可悲的是:「那些送趙三爺上斷頭台的,包括昔日與他並肩而戰的同袍。」
那場變法對謝岍這茬人來說壓根沒啥太深印象,因為那時年紀都小。
謝岍整天就想著如何逃課出去玩、郁孤城在守備軍里靠給伙房打雜掙口糧食吃、林祝禺在西南連綿不絕的大山里撂蹄子瘋跑,於冉冉失去父母庇佑在嫡舅舅家寄人籬下連飯都不敢多用,幾人對那場變法的唯一共同印象就是變了三個多月,史稱熙寧百新,最後以變法派血洗浮圖台而失敗告終。
長大後的謝岍在偶爾閒暇時研究過趙三爺當年的變法之策,最後得出個差點嚇死自己的逆天結論,若想那場變法成功,除非大周天下再不是家天下,但很明顯這不可能。
謝岍把自己這從不曾與人分享過的想法用通俗易懂的語言細細說給姚佩雲聽,待說完,兩人已洗漱罷躺在床上了。
而姚佩雲不僅聽懂了皇族、士大夫以及農工商階層間的根本矛盾,甚至還因為受天地君親師的儒家思想並不深刻而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去了家天下為何不可能?書上說,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若此道不通,那何不另尋他法唔?」
被謝岍急忙捂住嘴,在她耳邊吐著熱氣說:「我的小祖宗,這可是大逆不道的話,私下裡我不在身旁時,這種話千萬不能說出口,記得沒?曉得不?」
問完,謝岍愣了須臾,她手心被人輕輕舔了一下。幸虧屋裡滅了燈,沒人知道謝大都督是如何騰地紅了臉,木木撤開手,又覺得自己這反應太慫,謝岍湊近過來,近的幾乎鼻尖相觸,呼吸相聞,聲音聽起來都朦朧了幾分:「正經跟你說話呢,撩撥人做啥,嗯?」
換作是半年前,這樣近的距離的確會讓姚佩雲臉紅心跳又不知所措,現下確然不會再羞澀,她抬起雙臂攀上謝岍脖子,主動啄吻對方溫軟的唇,低低笑說:「就是撩撥了,你待如何?」
「要人命的丫頭,我能如何,你說我能如何……」謝岍細細做出回應,一隻手熟門熟路從那件貼身衣物下滑進去為非作歹。
停頓片刻,某人在七娘無意識的嚶嚀中含糊不清說:「能如何,我只能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咯,慈悲……」
滿室旖旎漸起,慈悲,以後再也沒法正經對待那些無為箴言了。
-
昨夜睡得很晚,次日裡自然早起不了,差不多日上三竿時,謝岍登東回來,鑽進被子把剛洗過擦乾的涼手往姚佩雲身上摸,後者又冰又癢,像條出水的泥鰍樣扭來扭去,推著她手哈哈笑著威脅說:「你再不鬆開,我就咬你咯!」
「啦你起不起嘛,老肖家嘞福辣湯都要售光咯。」謝岍學西南口音學得有模有樣,拽出姚佩雲一隻胳膊來把裡衣袖子往上套,說:「快些嘛,今個去喝福辣湯,吃水煎包,啷個樣?」
姚佩雲被擁坐起來,任人往身上套著衣服,倦倦閉上眼睛說:「我們那邊沒得『今個』這個詞,你這樣子說,聽起來好好笑。」
「哎,『今個』是汴都方言裡頭的詞,」謝岍細緻地給媳婦穿衣服,解釋說:「你是西南的,我是中土的,我兩個一起生活總會碰出來點新東西,就像你用西南做法搗鼓的那些汴都新零嘴,你說是不?」
姚佩雲被這歪理逗樂,乍聽還覺得挺有道理,拿手指戳戳她臉頰,懶懶說:「你說老肖家那麼遠,咋就沒得索喚送?」
「不曉得,」謝岍說:「不送索喚也好,但凡想這一口地道嘞味兒,食客再遠他都得跑老肖家,吃的不光是個早食,也是個情懷,來,伸腳,套上厚褲子,今個冷得慌。」
姚佩雲扶住謝岍肩膀套褲子,感覺自己被寵慣成了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孩子,說:「我覺著在汴都開飯鋪是好難的,就上次給你嗦嘞拉個小鋪頭,也就五步寬,租金每月都四千多個大錢,要命。」
「而且賣啥子東西……」她站起來穿鞋子,自己嘿、嘿地拔上兩個鞋跟,轉轉脖子說:「賣啥子東西都得在規定的街面,你去看嘛,雜貨街兩溜的雜貨店,茶湯街一街的茶水鋪子,要是誰閒來想吃碗茶找人擺個龍門陣,侃侃老頭兒二十年前的威風,那都得特意跑來東市上,就煩人的很。」
謝岍要去收拾床鋪,順手拽平姚佩雲肩頭衣物的兩道折皺,說:「聽朝廷里說,六部官員最近就在議這個事,你還趕的怪是時候,搞不好你說的規定很快就撤銷咯。」
朝廷若是限制過多,坊市間錢幣流通就不活泛,錢幣不活泛又如何拉動需求?朝廷光靠和外邦貿易那才能掙多少錢,況且還有很大一部分盈利說不清楚流向了誰的口袋。
便是暫時不提那些,然則俗話都說羊毛出在羊身上,趙長源實在是抓住了百官的命門,採取溫水煮青蛙的方式循序漸進,如今根據朝堂反應來看,這方法可比她叔父當年的血灑碧霄奏效得多。
準備去洗臉淨牙的人在門口停下來,一隻腳踩在門檻上,轉回頭來說:「真假?」
「真是真的,回頭問問趙長源具體情況,若是如此,你或可尋個離家近的鋪頭。」謝岍臂展同身長,抓起被子三抖兩抖就抻妥當,疊著被子扭回頭說了聲:「快去洗臉。」
鑑於要出門吃早餐,姚佩雲挑了件還算不錯的外衣,梳頭時還簡單上了點點妝,不至於素麵朝天地走出去給謝岍丟人,雖然寬心大肺的謝岍從不曾上心過形象之事,但汴都人太富貴,姚佩雲也怕自己太寒磣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