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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山道觀名聲在外,香火鼎盛,香客往來之繁能使三清殿一年更換一次門檻,小道童謝重佛從小就在三教九流雲集的道觀長大,耳濡目染也好無心所學也罷,她的俗世手段多到令人嘆為觀止。
謝氏岍出身名門,父親乃三台之相,兄長乃一軍之帥,重佛生來,心竅玲瓏;道童重佛出身名門,師父乃道家尊最,山門得萬宗來朝,重佛此身,正邪兼具。
曾有人在暗中觀察過謝岍十餘年時間,得出的結論令謝斛心驚膽戰。
岍生而神秘,機靈乖巧掩蓋亦正亦邪,善之順勢而為顧全大局,惡於心狠手辣不擇手段,可謂我若成佛天下無魔,我若成魔佛奈我何,不過還好,令謝斛萬分欣慰的是謝岍非魔非佛,老妹她身在道門。
於是當某天謝岍找到大哥謝斛,說不想再和邊部再你死我活地打仗時,謝斛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大周立國以來飽受十八邊部侵擾而從未能真正解決過相關問題,周與十八部之間和過親,打過仗,通過市,結過仇,十八部內部此消彼長,大周跟著時和時戰,直到三十多年前,十八部東厥一路崛起,趁大周易主之際,在他國政權支持下聯合其他部落占領整個祁東原及西大原。
十八部的命運被推向有史以來最高之潮,邊部鐵騎橫掃祁東無人可敵,大周雖不承認失域西北,然每年卻要向十八部納歲幣萬萬之數,直到二十年前,橫空出世的謝氏嫡子謝斛憑一己之力在祁東拉起收復大旗。
如今祁東西大原等疆域雖已收復,被擊退的十八部經過十年休養生息又大有捲土重來之勢,謝斛主張以戰養戰,謝岍卻在無意之間從韃靼汗身上得到啟發,本就野性難馴的戰略思維路子更加不著調起來。
她不想再打下去了,而除了徹底把十八部趕到犁原之北鴻原更北的大雪山那邊,她還可以用什麼方法從根本上來解決這個問題呢?
馬背上的狩獵民族他不會背棄骨子裡的信仰轉而去學農耕民族拿起鋤頭耕田勞作,他們逐水草而居,缺什麼就去周人手裡搶,隨用隨搶,怎麼方便怎麼搶,現成的東西最好用你說是吧。
那要是他自顧不暇沒時間去搶呢?或者說沒有條件去搶呢?比如說當他沒有坐騎時,他還會去搶麼?
謝岍的腦袋瓜子機靈靈轉著,犁原上的牛羊馬等牲畜開始不安起來,而後沒多久,開始有小股勢力的周兵分散出現在犁原,他們從來不戀戰,遇阻擊則奔,但就是不斷對各部進行騷擾,各部落進行組織反擊,但那些周兵輕騎跑得比兔子都快,當然,這些不要臉的手段都是跟他們十八部學的。
終於在五月底六月初的時候,飽受侵擾的十八部忍無可忍,在東厥帶領下對西大原主動發起進攻。
韃靼部落沒有參與,一來因為韃靼部落沒有在周兵騷擾中受到太大影響,二來韃靼汗和韃靼汗儲都還身在祁東,韃靼選擇苟住不動。
所以本來要你死我活打一場的仗,在謝岍從韃靼大汗身上學到耍賴皮經驗,決定換個思路解決問題後,戰爭的場面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扭轉。
謝岍用的是三十六計兵法中沒有的「我就鬧著你」計,等春三月底四五月,各種牲畜都處在發情期時,謝岍在犁原和周軍裡應外合,在犁原邊部到處搞偷襲,搞得整個犁原雞飛狗跳雞犬不寧,牲畜不能正常交//配,羊群無法繁衍,部落無法壯大,各部簡直要被氣死,就沒見過這樣明目張胆的陰謀!
無可奈何的邊部在正值放牧的好時節里被迫選擇開打,剛從冬天捱過來的戰馬還沒有吃上精壯的體膘,蜷縮了一冬天的勇士們還沒開始舒展筋骨,吃了小半年灰塵的彎刀還沒來得及磨亮,氣勢洶洶的十八部就急匆匆來找周軍報仇雪恨了。
要是鬧這個地步十八部都還沒發現犁原雞飛狗跳的原因出在哪裡,那不用謝岍太費勁,十八部自己就到了活不下去的時候。
謝岍是被東厥精銳的汗庭騎兵追出犁原的,頭上鷹隼如影隨形,身後獵狗猩猩狂吠,罪魁禍首瘋狂逃竄,最後還是在某個不知名的肥沃草原被追上。
謝岍險些被俯衝而下的犁原鷹抓傷眼睛,策馬狂奔的電光火石間側了下肩膀去墊,然後右肩上的整塊吞肩被抓掉,肩膀皮肉也被扯出幾道血口子,猛禽的力量其實很大,方才那一下足夠抓掉謝岍整個肩膀的,看來後面追自己的人沒想要她死。
那畜牲俯衝速度極快,不過是鷹羽擦過,側臉就被橫著割出道口子,鮮血順頰而下,身後獵犬嗅到血腥味,追攆得更加興奮。
越過一片荊棘叢生的矮木林,半路搶來的犁原馬蹚過河後再也堅持不住,渾身是傷地倒在了血泊中,東厥汗儲黎哥緊隨其後追上來時,謝岍就蹲在河對岸洗手洗臉,河水流速不快,抓人不過片刻之間。
他駐馬對面,認真打量起謝岍——這個他精心研究了十年的女軍人,十年心血,一朝實現,這個縱橫祁東的女軍人沒有黎哥想像中的彪悍兇狠,如果黎哥沒有細細研究過南元台子大捷,他甚至永遠也不會覺得一個女人竟然能心狠手辣到那樣的地步。
研究透南元台子大捷,他在心中給謝岍度上了陰鷙的特質,但眼前這個狼狽地蹲在水邊的人不僅和陰鷙沒有半點關係,而且單從相貌上看的話,謝岍也就只是個長相有點凶的女人,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