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頁
夜將亥盡,稍偏遠些的普通民坊已宵禁,夜市裡的昇平歌舞正喧鬧,於冉冉拎著酒牽著馬走出皇城,等回過神時,人已來到夜市附近某家客棧外。
客棧未關排門,門框上掛著「打烊」字眼的木牌,幾個跑堂夥計正在堂里打掃,於冉冉靜靜站在門外,直到不經意間和堂里一個夥計對上目光。
年輕的夥計捏著手中抹布猶豫片刻,來到門邊說:「客打尖還是住店?」
「......」於冉冉沉默片刻,聲音發乾說:「住店。」
「那有房間,」夥計燦然一笑,出來迎接於冉冉,邊說:「只是大廚已經下工,店裡沒了熱吃食,您若飢,可使喚夥計們上附近腳店給您帶幾份索喚,咱們這邊近夜市,無宵禁,索喚隨時可要。」
夥計過來接住於冉冉手中馬韁繩,疲憊的臉上努力揚起笑容,說:「客只管進去,裡面自有人招待,小人去給您把馬兒飲上!」
普通獨間一宿兩百五十錢,於冉冉拿不準能住幾日,給櫃檯表明意思後暫時押了三日定金。三日是最意外最寬容的時間,又說不準她明日就不再來——她要的房間,在舒晴隔壁。
由夥計領到門前,見隔壁屋未亮燈。於冉冉未來得及見暗衛,暫不知舒晴此刻是否在,朝那間房努嘴套夥計話說:「店近夜市,大家休息倒是怪早。」
夥計看眼隔壁,想了想擺手說:「哪兒有恁安生的人,隔壁這位客頭次來汴都,幾乎日日不過子時不回來,玩得勁著呢。」
「是麼。」於冉冉無波無瀾輕應出聲。
待夥計離開,她推開後窗在窗欞上敲兩下,不多時,一個人影從後窗翻入,二樓高度如履平地。
自舒晴入汴,雖有暗衛每日呈送相關絹報,用簡單幾句話概述舒晴每日大概經歷,於冉冉具體要問的事情還是很多。
兩刻時間後,暗衛剛答完問題,客棧夥計送來於冉冉要的索喚。
於冉冉收斂思緒退下暗衛起身來開門,更巧的是回來的隔壁住客正好從門前經過。
也不知如何控制心緒和行為的,於冉冉腦子裡一片空白地接過索喚,還和夥計道了謝,而後站在門前,百般無措。
舒晴瘦好多,臉頰都有點凹進去,膚色更黑些,身上穿著件略有些大的新的女式圓領袍。
她詫異地看自己,又慌忙避開視線,想要搓手發現手裡提著買回來的零碎東西,只好又垂手到身側,反覆無措罷,她沖自己咧了個難看的笑,說:「真巧。」
於冉冉點點頭,腦子裡仍舊一片空白,多年來在軍里積累的各種人情世故手段半點想不起,她甚至都想不起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點罷頭又忽覺這反應太冷漠些,於冉冉暗暗摳手中食盒提手,抿嘴又抿嘴,說:「我,我知道你在這裡住。」
她想撒謊帶過自己住進來的原因,說出口的話卻再無法脫離真相。
「哦……哦。」舒晴慢半拍應聲,視線始終只是落在於冉冉周圍,稍頓,她低著頭說:「將軍還沒吃飯?那快先吃飯吧,遲了會……」
吃飯遲會胃疼。吃飯急迅也會胃疼,多年從軍的人十八//九都有老胃病,都是年輕時候造成。
關切的話脫口而出,幸好半截控制住,舒晴在心裡時時警告自己莫要自作多情。
舒強迫自己抬頭看,還強迫自己笑了笑,裝作輕快的樣子說:「那我就不打擾將軍啦。」
說完她就邁步走,真的,她可以裝得特別瀟灑。
可是才走到自己房間門前她的視線就模糊起來,往袖兜里摸好幾回鑰匙都沒有才發現房門壓根沒上鎖,她近來總是丟三落四,出門又忘記鎖門。
可是當她推開狹窄的單扇屋門,剛邁進屋就被人喚住:「舒晴。」
「對不起!」沒敢回頭的舒晴被嚇得渾身一抖。
第一反應就是微微提高聲音道歉,背對這邊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來汴都的,我只是,只是無處可去了,暫時來這邊轉轉,我也絕對沒有要糾纏的意思,還請將軍,請將軍不要誤會!」
身後之人沒有吭聲,但那道不容忽視的目光卻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舒晴覺得臉上一熱又一涼,後知後覺發現是眼淚不爭氣掉了下來。
自己真是不爭氣,又哭了呢。
門外於冉冉已心口疼作一團,囁嚅著不知該說什麼。沉默中忽而被嘈雜聲吸引,是樓梯口吵吵嚷嚷上來幾個醉漢。
最醉的那個由客棧夥計好生引哄著,生怕走不到房間就又惹事。
「看什麼看?!」壯碩的醉漢隔著半個過道指於冉冉,厲聲呵斥說:「再看爺們兒把你眼珠挖出來下酒!」
「說頑笑說頑笑,這位爺愛說頑笑!」夥計險些被醉漢一個揮手掀翻在地,遠遠朝這邊點頭哈腰示意道歉,仍忙不迭撲上去把醉漢半扶半拉:「客不是要喝水麼?小的帶您找水喝呀!」
大呼小叫中夥計勉強把幾個醉漢引帶走,紛雜腳步漸行漸遠,隨著聲重重拍門聲響過而徹底消失,二樓迴廊恢復此前安靜。
於冉冉還僵持在舒晴門前。
裝堅強是舒晴拿手好戲,她已趁方才醉漢打岔抬袖擦去眼淚,甚至還偷偷吸了吸鼻子,她站在沒有掌燈的屋裡轉身看過來。
迴廊上每隔十來步掛一風燈,於冉冉所處地方非兩燈正中間,由是光線強弱不同,身子半邊明半邊稍暗些,燈光明暗交錯出種不真切的視覺,看著仿若在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