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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勝負,沒有平局,這局棋,兩敗俱傷。
第五十章
一個多月後,深秋,初冬,周國中樞,元都汴城。
剛落過場冷雨的皇城比昨日更多上幾層寒意,處處亭台樓閣,鉤心斗角;廊腰縵回,檐牙高啄,無不彰顯天家威嚴,又因雨水方歇而顯幾分朦朧模糊。
行距黎泰殿越近空氣中泥土腥味越厚,因為皇帝把黎泰殿後面及西邊本該種花草的空地都開墾出來種了蔬菜糧食,應召而來的數位大臣不適地遮起口鼻。
跨過殿前五行白玉橋,斜方走過來隊巡邏禁軍,荷戈帶刀,裝備精良。
整齊的隊伍旁,領隊是禁軍五大校尉之一的包愚期,工部侍郎楊星好不容易想起數日前底下人抵到他手裡的文書,順便朝包愚期招了下手。
包愚期抬手止隊,上得前來抱拳禮,說:「問楊侍郎好。」
「啊,好,」楊星摸摸鬍子打量這個不起眼的小校尉,促狹說:「遠遠瞧過來,隊列步伐整齊兵卒昂首挺胸,你們禁軍面貌煥然一新喏。」
此般端端有方的反話一出,同行幾位大臣不約而同發出意味不明的低低笑聲,似嘲諷,似譏弄,還似鄙夷,堂堂天子禁衛軍如今淪落到個女人手裡,簡直落毛鳳凰不如雞,貽笑大方。
短短瞬間包愚期黝黑臉上神色幾多變化,難堪、羞辱、憤怒輪番上演,最後只能順從地化作聲賠笑,欠身說:「不知楊侍郎有何吩咐?」
「嗯,的確是有那麼件不值一提的事,」楊星臉上笑意未止,說:「按理說這種小事不該本官與你交代——」
不過是碰巧遇見你,順嘴奚落娛樂一番也無有不可,所以才紆尊降貴來給你說這件事:「此番正好遇見便順嘴與校尉一說,修陵寢的大柱木已伐好待運,工部短時間騰不出人手,咱們老交情老規矩,禁軍來幾個人幫忙運木,工期緊,回去抓緊給你上官說了,我們後日啟程,就這麼說定了哈。」
說完不待包愚期回答,楊星朝他擺手而和同僚一起繼續朝黎泰殿去。
幾人走出兩三步,身後忽而傳來道陌生聲音,語速不緊不慢,語調不輕不重,聽起來沒有任何不妥,竟分明讓人覺得壓迫,直迫得幾位朱袍烏紗停下腳步。
——「工錢怎麼算,老規矩又是什麼?楊侍郎不妨也與我說來聽聽。」
幾個大臣循聲望向禁軍那列十來個人高馬大的隊伍,這才發現站在最尾的那個禁軍未執戈,身上所著甲也非普通卒甲,黑纓首盔之下那張臉凌厲彪悍,竟然是謝岍。
楊星不懈輕笑,說:「我當是誰這般不知尊卑,敢與我這樣說話,原來是謝大都督。」
文人說話就是不同尋常,楊星語氣和態度分明沒怎麼變化,但稍微一咬重「大都督」三個字的發音,那句話就變得譏諷起來。
「哦,沒瞅見我,沒事,上了年紀老眼昏花可以理解,」謝岍仍舊跟在隊伍最後面,歪頭看著這邊說:「所以禁軍出一個人你工部給幾個工錢?食宿花銷又該怎麼算?」
楊星左手搭右手放在自己身前,示意同行不必等他可以先走,片刻後,等其他大臣走遠些,他上前一步,略帶笑意說:「都督新官上任沒幾日,許多事不清楚也情有可原。」
「哦,是吧,」謝岍說:「是什麼事不清楚呢,不妨你告訴我。」
楊星看眼旁邊沉默不語的包愚期,並不把眼前這個情況當回事,甚至暗裡還想見識見識傳說中的謝岍究竟有什麼不得了的大本事,「是這麼個事,工部每次需要人手幫忙就會向禁軍借人,無論出行遠近,食宿工部包,至於人頭費,則是一年結算一回,這事大家都知道。」
「是麼,」謝岍移來視線問包愚期,「去年工部欠禁軍的錢可結清?」
包愚期抱拳:「回都督,未曾。」
「去年欠款是因為江左三州水災,六部財政吃緊,」楊星解釋說:「今年夏天不是給你們結算了?」
可夏天結算的也只是去年的一半費用,還不是給的銀子,而是用其他東西抵債的!不僅如此,前年、大前年,工部欠禁軍的錢都沒有還完!
包愚期在謝岍探究目光的注視下,後背和手心已沁出細細汗濕,內心糾結掙扎片刻,他說:「回都督……」
「包校尉!」楊星微揚聲喚,帶著笑意說:「你可想清楚再說,你區區一介校尉,兩部之間許多事,你可是不清楚的。」
這幾句話的言外之意懂者自懂。頓了頓,包愚期朝謝岍欠身,說:「回都督,卑職不太清楚。」
「如此,我知道了。」謝岍點點頭應包愚期,再歪頭看過來時也不和楊星在這裡做無謂之爭,乾脆說:「工部向禁軍借人的事,從現在起和我談了——包校尉。」
「管。」包愚期應答,尾音隱約有些發顫。
謝岍說:「走。」
「管喏。」包愚期揮手示意巡邏繼續。
隊伍走出去幾步,楊星不知怎麼想的,竟然將身追上來,扒拉謝岍胳膊試圖阻停她腳步,說:「謝都督這是幾個意思,借幾個人而已,何必要這樣為難人?我工部何時得罪過你!」
其實謝岍也鬧不明白世上怎會有這樣的人,你借他人就是應該的,不借就是為難他得罪他,可真不巧,謝國公偏是個喜歡得罪人的。
大都督撤撤手試圖掙開這不講理的所謂君子不停扒拉她胳膊的行為,未果,不耐煩,只能把胳膊往後一甩,說:「本都說的話楊侍郎沒聽清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