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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著謝岍這會兒是真困了,東西簡單收拾幾下外袍一脫靴子一蹬就抱著媳婦躺進被子,她側著身,右後背不能壓碰,但這絲毫不影響營長的睡眠質量,幾乎是沒過多久,這傢伙的呼吸就變得平穩而綿長,濃黑稠長的眼睫乖巧垂落,像兩把小刷子,姚佩雲知道她這就是睡著了,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撥了撥謝岍的眼睫毛。
說實話,謝岍的臉的確被西大原的風吹日曬搓磨得很糙,偏這人自己還大大咧咧平時從來不注意保養,這張臉被無情地折騰到今天還能保有這般容貌,感謝祖師爺,那真是先天條件及其厲害了。
但比起此前剛認識時,謝大老粗臉上皮膚現在已經明顯有好轉,這要得益於姚佩雲每日早晚的監督和不間斷的督促,她可是一直都在盯著這傢伙洗完臉以後塗擦香膏和凍傷膏,謝岍耳朵外輪廓那圈發黑的干皮凍痕現在已經沒有了,本就白淨的耳朵發起紅時更加無遮無攔。
她還弄了個小寸的圓餅形小盒子裝的凍傷膏,叮囑謝岍在外頭洗完手就要塗抹,謝岍是個聽話的,就是用東西可費,現在已經用了十來盒,手背上那些入冬後或捲土重來或趁火打劫的新舊凍痕都得到有效遏制,要不是現在手在被子裡,姚佩雲都想捉起來再好好檢查檢查這傢伙的手恢復得如何了。
貼著謝岍暖烘烘的身體,姚佩雲閉上眼開始想,等這傢伙手背上的凍痕消退得差不多時,她就該想辦法祛祛那手背上的疤痕了,雖然謝岍每次都嚷嚷疤痕是她汗馬功勞的血肉勳章,但她還是能從這人看自己手時的目光里看出羨慕來,當然,自己的手比起大家閨秀的纖纖柔荑差得不止十萬八千里,比起謝岍的狗爪來誠然不知道好出多少倍。
不知到底是被子裡太暖和還是謝岍身上太暖和,姚佩雲想著想著就開始犯迷糊,睡著前她還在想,有什麼辦法能把謝岍手裡的繭給治治呢?
雖然那繭並不影響日常生活,有時候甚至有繭也不是壞事,比如幫她撓後背,再比如……哎呀怎麼想到那裡去了,姚佩雲迷糊中有些羞澀地往身邊人懷裡鑽了鑽,還巧妙地避開了那傢伙呼吸打出的氣息,她兩隻手抱在自己身前,不知何時就徹底睡了過去。
她昨晚也是很累,今天一大早又起來去出攤,忙碌到現在怎麼會不犯困,這一覺黑沉也不知睡了多久,再醒來時從小窗外打進來的日光已撤退無蹤影,緊閉的屋門外傳來謝岍的聲音,隔著木門,動靜並不大。
側起耳朵聽那麼幾句,似乎是謝大營長在訓人,姚佩雲後知後覺渾身酸,躺著不想動,頓了頓,她趿著靴子躡手躡腳從書柜上拿來那本詩集,又裹著被子靠回床頭翻看起來。
這陣子以來謝岍教她認識注音,也教了她不少字,這詩集裡沒有特別難認的字體,她慢慢閱讀著,外面謝岍的聲音時高時低傳進來,有些生氣,和她對話的人語氣聽起來也有些無奈的憤怒,不知道是發生了何事。
姚佩雲就這樣蝸在裡面翻詩集,謝岍在外頭和人說話。
不多時,正當屋裡人不太熟悉地低聲念到一句:「醉臥沙場君莫笑」,好巧不巧外面傳來謝岍的嚷嚷:「狗日的打我小報告!」
「……」姚佩雲一愣,捂嘴笑起來,「醉臥沙場君莫笑」後面那句「古來征戰幾人回」她是念不成了,滿腦子謝岍誤接的那句「打小報告」,她還想趁機背幾首下來回去和謝岍嘚瑟呢,遇上謝岍這個平平無奇的接詩小能手,這下算了。
於是乎她忽略掉這個小意外再翻幾頁,找到首簡單好記的詩:「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這些字她都認得,而且每句里都有數字串聯,內容也通俗易懂,記憶起來特別容易,逐字逐句念幾遍後她閉上眼開始試圖背誦。
「一去二三里……一去二三里,四五,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有花,八九十枝花。」
背的不順溜,看一遍後再來背。「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這回可以,那就再來一遍保過,她低低背誦出聲:「一去二三里,」
「……小心我揍你!」外面謝岍的半吊子聲音打斷了她的一去二三里。
姚佩雲立馬:「一去二三里,小心我揍你……」
看吧,一去二三里,小心我揍你!她想揍謝岍了。
姚佩雲睜開眼無可奈何再翻頁:「春風又綠江南岸。」
謝岍:「……賠本買賣咱不干。」
姚佩云:「已供孤山入畫圖。」
謝岍:「……擰他腦袋當夜壺。」
姚佩雲最後一遍忍耐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和默契,最後一遍念出眼前重新更換的詩句:「忽過新方市。」
「就說老子不識字!」然而謝岍好像也耐心告罄了,開始在外拍桌子:「去喊蔣思生來,我大柳騎兵呢,輕甲壓上去揍他個狗娘養的……周韃邊約?約他娘的彈弓叉子,韃兵帶刀踏上周土,你跟老子談邊約?……幾個散兵也不行!媽的活膩歪了!去喊蔣思生,老子親自帶兵過去行了吧——老姚留下守營,老戚你跟我走!動!!」
在可能受東厥操控的劫匪於西大原連續作案的情況下,東厥最忠實的狗腿子韃靼突然讓散兵游勇帶刀箭在望春和西南邊殺虎口城的交界處徘徊,這事往小了說它實在不大,可往大了說時偏偏也不小,謝岍帶兵就是有這種看似小題大做但又偏偏能一針見血一擊即中的能力,整個西大原,誰不服氣她這個本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