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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舒晴不曾夢到過眼前人,眼前人不曾入過她的夢。
她裝作無事的模樣沖門外人微笑,說:「夜深,我就不請將軍進來坐了。」
說完,頷首,顫抖著指尖關上房門。
門外始終沒響起離開的腳步聲,還抵在門上的門裡人用力咬住下唇,硬憋著不讓自己抽噎出聲。
離開祁東前她曾異想天開地想像過,若來日到汴都她是否可以來投靠將軍?她沒有家了,徹底沒有家了,她連身份文牒都是軍里和府衙交涉幫她補辦的。
大帥好心請她來汴都散心,散心之後呢?她還要回祁東的吧,她還在祁東軍當差。
那份差事是她如今還唯一擁有的東西了,她不敢再失去,可祁東之地,祁東之地她再也不想回去。
「當……當——當——」
屋門被人敲響,不高不低不緊不慢三聲,帶著猶豫,怯懦,以及懊悔,沉靜而微低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還是那聲:「舒晴。」
以前能喚這兩個字時她怕被人聽去起疑心,只能喚「文事」來代替,後來有陣子她可以理直氣壯喚這個名字,卻然還是因為對未來的不確定和不敢反抗而選擇壓抑自己。
如今沒理由也沒資格再喚,反倒開始反覆稱呼。此舉似乎想要把以前缺的全補回來,可分明都無用。
「舒晴……」忍不住又低喃出聲,於冉冉嘴邊扯起抹自嘲和譏諷。
門裡人靜靜等著,等著,直到門外人呼喚無果,良久後頹然離開。
她想,本就該是如此的,想來將軍也沒有別的意思,將軍一直都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於冉冉多年來因重思而少覺,耽為柴簣案忙得幾日沒合眼亦然覺少,就算淺眠著個把時辰,下半宿照樣躺在臥榻上睡不著。
深夜時心思最繁雜,於冉冉隱約有些頭疼,在臥榻上翻來覆去,又想起暗衛稟報過來的事。
她了解的舒晴是極其重親人的性格,絕對不會主動和家裡鬧掰,暗衛無從知曉當日舒晴為何會從劉家離開,只知次日舒老娘以探望名義找到軍府,從舒晴宿處偷走了舒晴的身份文牒。
婚姻之事古來都是父母命媒妁言,舒老娘拿著舒晴身份文牒和崔家去府衙辦理婚書,舒晴發現晚一步,衝到府衙時婚書已當場辦理下來。
舒晴和舒老娘大吵一架,那是母女二人關係的轉折點,暗衛倒是聽見了吵架內容,細細與於冉冉複述後,心細如髮的大統領從舒老娘的話里大概猜測出舒晴離開劉家的原因。
那大抵就是劉家男主人趕了她走,舒老娘沒有出聲沒有表態。
舒晴不願承認和崔白的婚事,要暗暗棄了性命去,連屍首都不要給別人留,因在爭吵時舒老娘放話說:
「你既已與崔白結下婚書,那便生是崔家人亡是崔家鬼,縱然哪日死了,屍身也必須埋進崔家墳!我這都是為你好,你今朝有個歸宿,我死了也能有臉見你爹!」
崔家拿著婚書要帶舒晴走,是大帥謝斛以公務為由出面把她從祁東帶了出來,暗衛說,謝帥帶姑娘離開後,崔家那秀才隔天從祁東出發追大帥隊伍,崔白父母交代,定要他把姑娘帶回祁東,彩禮錢都花出去了,很不能竹籃打水一場空。
普通百姓腳程趕不上軍伍,那個叫崔白的書生落後許多,緊趕慢趕昨日傍晚剛進城。
後窗上倒映著汴都最大夜市上的闌珊燈火,將歇的鼓樂歌聲隔著窗戶斷續傳來,深夜寂寂,於冉冉猛地從臥榻上坐起來,屏息凝神側耳靜聽,有人在別門栓!
於冉冉跳下床順手撈起床邊佩刀,貓樣無聲無息來到自己屋門後,撥門聲從隔壁傳來,她正要開門出去,幾乎與此同時,隔壁響起警惕而戒備的女聲:「誰?!」
撥門聲驟然消失,於冉冉閃身而出時恰趕上迎面一腳,不偏不倚正好踹中舒晴門外之人的胸口,瘦麻杆飢樣的青年男人應聲倒地,痛苦地捂住了胸口。
「何方人士,報上名姓。」於冉冉用刀鞘尾端碰碰地上這個挨一腳就痛苦難過要死要活的男人,完全是官家口吻態度。
地上人側縮起來似只大蝦米,不應不答裝聾作啞。
於冉冉審問從來沒有廢話,抬腳踩住男人腳踝稍微一用力,對方頓時發出殺豬般的悽慘嚎叫:「殺人啦,救命啊有人殺人啦!……」
同層住客被吵醒,有膽子大的開門探頭看熱鬧,議論聲登時可就傳起來。
於冉冉把手中刀橫著一抬,在交頭接耳的議論聲中沉靜說:「汴都官軍辦差,閒雜人等退避。」
「砰砰砰」幾個關門聲接連響起,剛從樓下衝上來的夥計也及時剎步樓梯口,看一眼過道上情況後默默轉身下樓。
不用於冉冉再問對方姓名籍貫,打開屋門的舒晴已經低低疑問出聲:「崔,白?」
深夜撥門者,正是崔家秀才白。
片刻後,舒晴房間裡:
酥油燈重新點亮,於冉冉接舒晴倒的水時,貌似無意地把手中佩刀放在了兩把高腳凳之間的小茶几上。
刀鞘輕輕磕幾面,「咔噠」一下,也好似正磕在崔白緊繃的心弦上,嚇得他渾身一哆嗦,臉上汗順頰而下。
給分坐茶几兩邊的人都倒上水,舒晴後退靠到窗邊,窗戶開著條半掌寬縫,似是為了透氣。
於冉冉目光追過來,深夜寒涼,舒晴靠在窗邊會否吃風?於冉冉暗自在想萬一舒晴病下可如何是好,若是生病,那自己是否有機會以此為由頭,理直氣壯在她身邊多出現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