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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大世面的汴都百姓充分發揮自身豐富想像力,姚佩雲的小飯鋪里一天到晚熱鬧的緊,食客們指點江山揮斥方遒起來絲毫不遜資深政客。
有人說:「管他封東宮的是皇子還是皇女,能把天下事干好就是明君,人家大晉國也是女人當皇帝,那怎麼著,國家不也照樣運轉?!」
有人說:「其實有三台在,女娃娃當皇帝也未嘗不可,聽說策華宮批閱奏摺也有趙大公子和林十二郎在把關,三台相爺和趙林二公是百官承認的,那就真不知朝臣在反對個什麼勁,反對來反對去最後發現反對的竟然是自己,當真滑天下之大稽,說到底,也不知他們在害怕什麼。」
有人情緒高昂:「反對什麼?害怕什麼?我來告訴你群臣反對什麼害怕什麼——
小公主由趙大公子和林十二郎授業解惑,那趙大公子什麼人?二十七年秋皖州吞田案都聽說過吧?」
此言一出,在坐者無論男女老少紛紛支棱起耳朵。
是個汴城人就都聽說過皖州吞田案,當時鬧得沸沸揚揚,皖南農二十八人上京告御狀,一路被捕被殺,至都時僅剩四人,四人一步一磕頭向太平門去,血印幾乎綿延整條御街,慘狀至今記憶猶新。
周民告御狀需受太平門外三殺四闖之關,自太宗朝至今,告御狀者無人能活著受過這七關。
三殺四闖七道關,十方閻羅立膽寒。殺威殺傲殺狂態,赤條坦誠君賜衫。
告御狀代價可見一斑。
那四人都沒能熬過七關,最後一人滾過釘床,拖著滿是血洞的殘軀愣是爬完最後一百步御街,咬著絕境中的微末希望爬到太平門下,爬到趙長源腳前。
那壯年一句話沒說出口便魂歸離恨,死後還保持著把裹在身上的萬民狀遞向面前人的舉手動作。
趙長源從壯年死後仍攥得死緊的手中挖出萬民狀,展臂抖開,破爛素布一丈,身無半點墨痕,只有血跡新覆舊,狀無半字訴冤情,血染透,冤訴不盡,惟是字字難承之!
皇帝仁,豐年稅收亦不重,可是農人手中地卻越種越少,地主的地越種越多,皖南地主與農糾纏耕地不清,官判田給地主,農走投無路,來京告狀,一路躲避追捕捉拿,二十八人死得剩四個,此四人最後亦死在太平門下。
沒了原告,照理說案無法立,此事走走過場讓皖州官員上書陳述情況即可,孰料趙大公子坐中台理事,接下萬民狀後親自帶人下皖州復案。
歷時半年,案件釐清,查辦皖州大小官員胥吏衙差文房帳算等五百四十三人,以賄賂朝臣妨礙周律罪判處鄉紳員外多達千餘數,而那些涉事耕地最後如何?
耕地悉數被朝廷收走,既不屬地主也不屬農人。所收土地由三台派別州官差前來丈量標的登記造冊,再按人頭下分農人,朝廷按收成直接收繳糧食,若有瞞報欺詐者,一經查實立即沒收耕田……
謝岍進門時,鋪子裡正熱火朝天在談論趙長源的土地歸公法到底是否可行,見姚佩雲還在後廚忙碌,謝岍隨意撿把長凳靠牆坐下,翹著二郎腿聽大家積極發言。
皇帝不豫,公主問政,最近公務太累,大都督竟然聽人家擺龍門陣聽得睡著,其實也沒真正睡得失去意識,正介於半睡半醒間,所以姚佩雲推她胳膊連名帶姓喚她時,只一聲她便醒過來。
睜開眼就看見那張熟悉的圓圓臉,謝岍抬手就捏,被人啪地一巴掌打開,她這才算是徹底清醒過來。
「都走啦?」謝岍用力搓把臉,怎麼都搓不掉臉上疲倦,眼皮形狀都更清晰幾分,顯得她氣質愈發凌厲。
姚佩雲撐著膝蓋微微彎腰看過來,用拇指按按謝岍無意識間擰起的眉心,說:「廟會就不去了唄,咱們早些回家睡覺吧。」
「不行,要去的,」謝岍伸伸胳膊把人撈到跟前,說:「尋常廟會都是城隍廟會,只有這個不一樣,桃花廟裡供奉月下老,桃花盛開時候去那廟裡祈姻緣,十成十都如願。」
她花費恁大心思準備的東西,祖師慈悲,可千萬不能叫泡湯。
姚佩雲心疼她累,兩手捧住面前這張更加清瘦幾分的臉頰,抵抵她額頭說:「我怎麼看外頭要下雨,你身上有沒有哪裡疼?」
今日過中午後陰雲低垂,天色都比往常早黑,謝岍偏要睜眼說瞎話:「身上沒有哪裡疼,應該不會下雨,桃花廟晚上的桃花也是別有一番景象,一起去看嘛。」
外頭一道光亮驟閃,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響自天邊霹靂而來,謝岍:「……」
謝岍眼眶差點變紅,看著外頭風雲驟變的天氣嘴角瘋狂抖動,心裡不停地念慈悲。
姚佩雲就這樣靜靜看著她等著她,未幾,大雨珠子把房頂青瓦敲打得噼里啪啦亂響,謝岍泄氣地一塌肩背,頹然說:「我們回家吧。」
第一百零九章
上元觀燈時,姚佩雲喜歡上一款點綴在鰲山上的小水仙花燈,還拽著謝岍袖子想像了下那些水仙花燈成片漂在水面的樣子,一燈一影連成片,水光瀲灩夜色悠,當是很美。
自那次挑事跟人打架後,謝岍被柴大爺下令關在家裡養傷,百無聊賴中躲南屋開始自製可以漂在水上的水仙花燈。
市面上沒有能長時間漂在水面上的花燈,不然善男信女們在放水燈時,也不會認為誰水燈漂的遠誰願望就會實現,防水技術這方面的確有些為難謝岍,為此她在實踐中特意給君山的師兄們去了幾回書信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