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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薯?」
他認得。
「周老闆還識得紅薯呢?」
阮蘿坐在他腿上,周之南攬著她,「你休同我陰陽怪氣的,便是沒吃過,在書上也見過。」
紅薯洗的乾乾淨淨,且一層皮被煮的薄嫩,周之南忍著燙掰了一塊下來,餵到阮蘿嘴邊。
卻被她偏頭躲開,「你自己吃。」
他也不氣,自己扔進嘴裡,提供品嘗後的感受,「還不錯,味道剛好。」
卻見阮蘿在那仔細地撕那層皮,周之南為她破天荒的「淑女做派」發笑。
「我的蘿兒如今長大了,做派都變了。我是見著紅薯洗的乾淨且煮的爛,便沒剝皮。」
不是的。阮蘿搖頭,終於撕乾淨一塊紅薯皮,小口小口的吃起來。
「周之南,你若是吃過沾著泥的烤紅薯,如今也定會去皮的。」
記不清是哪一年,也是如今這般的冬天。冬日裡自是比別的季節難熬,何況北平的冬是大片大片的猛風打人身上,寒是直白冽人的。化雪的時候比下雪難熬,一冬天下來不知長多少凍瘡。她十幾歲的年紀,正要長身體,但家裡要生弟弟,吃食都給孕婦。阮蘿嘛,餓不死就行,少吃幾頓沒關係的。她帶貧民窟的玩伴去偷獨戶院落倉庫一角的紅薯,被身後追過來的棍子不知道打了多少下,身上青紫了多少也無暇顧及。
她餓。
幾個小孩撿了枯樹枝生了火,紅薯在雪堆里滾了滾算是洗過,扔到火堆里烤。紅薯皮薄,火堆又控制不了火候,只能烤一會就扒拉出來。管它裡面瓤子是不是還硬生生的,塞進嘴裡就吃。
那時候阮蘿心裡就想,泥土真難吃,她滿嘴都是泥土味,澀而苦。但又能嘗到表皮和中心之間那一段熟了的紅薯香,她又想,紅薯真好吃啊!
直到在上海過了第一個冬天,她才知道,有錢人的冬天是會覺得熱的。還有就是,上海的冬天不會下雪。
周之南緊了緊懷中走神的人兒,他沒什麼心思吃紅薯,嘗過一口就夠了。蹭在她後肩,「蘿兒在想甚?」
「想到以前的苦日子了。這時候北平定是漫天巴掌大的雪花,一個冬天不知道砸死幾個人。我弟弟如今應該也會走路了,不知道他會不會死。」
她語調平平,聽的周之南只覺得空靈靈的。但他疼阮蘿,就只一個阮蘿而已。阮方友等人若是現在他面前,他會厭煩到想殺人。
「雪花還有巴掌大的?」周之南打趣,試圖改變氛圍。他在英國時而也會遇到下雪,但都是小雪花簌簌地落。
「可能是我那時太小了,只覺得雪花那般的大,砸的我也疼。」
他摟緊了些懷裡的人,紅薯已經變成溫涼,他慣是不畏寒的,書房裡沒有取暖的壁爐。盤子被推到一邊,周之南想抱她回臥室,或是在客廳,有壁爐便好。他甚至想,要不在書房也安一個,她最愛抱著世俗話本子躺在他書房沙發上痴痴地看。
電話聲打斷兩人各自的沉思,周之南接起來。因阮蘿仍在他懷裡,兩人摟的親近,她清晰的聽到那頭陸漢聲鎮定平靜的聲音。
「以瑟割腕自盡了。」
「哥,我暢快。」
周之南只平淡地嗔他一句「混帳」便收線。
阮蘿忍不住抖了一下,周之南料想她聽到,也看出她最近有些變化。
「你怕我?」
阮蘿眼神閃爍,目光游移,「沒……」
他掰著她小臉同他對視,「說實話。」
阮蘿緊咬下唇不吭聲,答案顯而易見。
房間安靜的仿佛掉根針都聽得見,但沒有針,是周之南輕聲嘆氣。
「這世上,最不該怕我的人便是你。」
他語氣充滿失望、可惜,聲音苦澀、低微,仿佛做錯事說錯話的是阮蘿,他才是被傷害的那個。
她心事難說,憋了半天才說出口了一句:「我只是想知道,上次對你扔東西的學生如今怎麼樣了。」
周之南抬手撫摸她後腦勺,仿佛為她撫平內心惶恐,聲音淡淡的開口。
「我能動一個學生如何,他違反治安被巡捕房拘留是應當。我想著那種地方吃的定不好,還特意叮囑為他另外配餐。以德報怨不過如此吧,蘿兒。」
阮蘿動容,為她把周之南想的那般而覺得羞愧。周之南不說別的,待她是一等一的好。她也知道自己沒甚的讓他貪圖的,且他沒有怪癖,日子過得再舒坦不過。
「那,那你為什麼要逼陸太太,陸漢聲也是……」
她話音剛落,被周之南抱起,回到臥室,兩人擠在一張小沙發上。
他緩緩開口,「鄭家四子,麼兒早逝。琴瑟和鳴,就只剩以琴、以瑟、以和兩女一子。鄭以琴遠嫁重慶不提,鄭以和親日。他讓鄭以瑟偷漢聲的商會文件,帳務往來她知道的定也傳了過去。再加上,漢聲……我不能說,是他的私事。鄭以瑟做了壞事,這是她的罰,懂了嗎?」
阮蘿似懂,又非懂。
「鄭家是日本人那邊的?」
周之南點頭。
「那你是哪一邊的?」
他摟緊阮蘿,在她耳邊低語,「我是你這邊的。」
被她嬌羞推開,「沒個正經,你最是老不要臉。」
「我現在已經對你罵我這句話麻木了。」
「周之南,接受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