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頁
「蘿兒,我們總會有孩子的。」周之南試圖委婉道出事實。
阮蘿霎時間覺得胸腔在緩慢而大幅度地起伏,呼吸變得急促,淚水比理智更先一步迸發。
她有些看不清周之南的臉了。
男人伸手幫她擦眼淚,指腹觸及在臉上,這屋子裡每一縷空氣都是溫熱的,只兩人的心同樣都是冰冷。
晨間的鳥叫聲清脆,是春日裡最盎然的生機,可高宅美屋中,有生命在流逝,有人內心岑寂。
她忍著疼側了身,蜷縮起來,頭要埋在被子裡,周之南半分辦法都沒有,只能在旁邊陪著。
「是我的錯。你年紀小不懂是理所應當,我的罪責大了。」
「一切都是我的過錯……」
他已經把自己陷進悔意中無法自拔。
阮蘿掀開被子冒出頭,撐起上身胡亂地摸他的臉,「你不要這樣……」
為了讓他減輕心裡那份對自己的責怪,她啜泣著說:「我們當它沒來過好不好……」
可他是世間頂溫柔的,搖頭,「你這般說,它會難過。」
阮蘿心頭一慟,只覺得嘴巴里都是苦的,抱在周之南肩頭,也不再哭,可仍是滿心的哀傷。
她在耳畔低語:「我們等它再回來,它一定會回來的。」
仿佛彼此都已接受了這個現實。
靜默許久,阮蘿喊餓。他本想親自去給她煮碗粥,現下四點多鐘,天蒙蒙亮,家裡下人都還沒起。但阮蘿不允,非要他陪著,只給兩分鐘去叫梅姨的時間。
然後要被他摟在懷裡,什麼也不做,就這樣安安靜靜的躺著。
因怕她餓,梅姨沒多煮,看著熟了趕緊送上來。阮蘿見是一碗白粥,嘴撅得老高。可李自如吩咐過,先不能亂吃,還是應當穩妥些。梅姨答應問過李自如後午間給她做好吃的,才勉強吃下。
周之南一口一口的喂,還要問「肚子疼不疼」,阮蘿經歷了驟然失去的滋味,現下他陪在身側,只覺得心頭又多了股暖意。
吃完她讓他也進了被窩,天光大亮,有情人在賴床。
周之南小心護著她,生怕弄疼了哪裡,現下是兩人的私語時間。
「嬌嬌,只要你康健,哪怕是孩子,與我來說都是小事。」
這是他肺腑之言,只他沒想過阮蘿有多麼渴望擁有孩子。想想,他覺得她還小,只是他覺得而已,好似從未問過阮蘿。
現下被她捂著嘴巴,不許再繼續說。
「你這樣說,它也會難過。」
「周之南,不許再說。」
應當慶幸她年紀小,恢復得快,沒兩日就不再疼痛。只她北方人,口味更重些許,李自如千叮嚀萬囑咐不許吃味道重的。家裡那個北平廚子都被周之南平白無故包了紅包,讓他回家休息一月。
直到被李清如扯著進了琴房,道再貪吃就多練一小時的琴,阮蘿敗。
商會裡,周之南請了新秘書,他日日都要踩著最早回家的時間,處理完手頭事務。
回家見阮蘿拿著本李清照的詞,人已經栽在院子裡的鞦韆上打盹。香花美人,好不自在。
當然要忽略美人微張的嘴,正流著涎水。
他走過去奪了她手裡的書,正讀到《一剪梅》。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這首倒是比納蘭容若的好些,大抵女孩子都喜歡這些盈盈繞繞情絲的婉約詞,周之南挑眉,儘量去理解。
阮蘿感覺到有人,醒來擦了擦口水,見周之南拿著她的書,跳起來搶。
「你拿我書作甚的?還我。」
周之南故意躲著不給她,還要說讓她羞臊的話:「你這是想我了?」
他也讀過,紅藕香殘玉簟秋這首詩,是李清照與丈夫離別後的相思作。
阮蘿果然羞了,「你要些臉。」
「李清照的詞,我倒也算喜歡一首。」
他極少與阮蘿談詩詞,這讓她有些好奇。
「哪首?」
男人聲音清朗,如湖水本身,「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縴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i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阮蘿繃不住笑,推搡著啐他,「你還當自己是客了。」
「好嬌嬌,教我聞聞。」
他從背後把她環住,低頭在她耳邊嗅,是梅姨特地熏過香的味道,今日是紫檀香,有些禪意的幽靜。
「周之南,你別當我沒讀過。那是姑娘家的長袖子,你在我耳邊聞個什麼勁。」
他再扯了她胳膊,聞旗袍袖口,「這不是一樣?」
阮蘿敏感,被他鼻間氣息呼得癢的直躲,兩人在鞦韆旁邊打鬧,倒是他被帶成像個二十歲的孩子。
同期,程硯秋率秋聲社全體成員打北平來,抵達上海,籌備新劇。
上海的天,開始暖起來了。
第57章 鎖麟囊
周之南心知,她遠不如表面上那般不甚在意的輕鬆樣子。因自從清明噩耗,阮蘿將近一月未出門。就連平日裡不太喜歡彈的鋼琴都拾起來練上一練,同李清如學了好些新曲子。
鋼琴原是一開始讓她學著養性子的,本想著學幾個流行的,正經時候拿得出手就行。可李清如看法不同,她待李清如當半個姐姐,總覺得她說的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