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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接受不了,乾脆斷個乾淨,也無需堅持如此苦楚的追尋。
但紙月烏給了答案:他會。
他可以放下百年來『再一次』的動心,可以拋棄善惡,不顧是非,甚至送掉性命,只要是那個人,他便可以丟掉所有的底線。
固執得讓人想要咒罵和唾棄。
藥郎突然發現自己錯了。
失去法相,理智有餘,情緒片面,尚不完整的他,對這份跨越百年的情誼,竟卑劣地想要去試探、考驗,仿佛高高在上,用被世人所傷,冰冷封鎖的心,去惡意揣測紙月烏的追尋。
月光色的頭髮垂在地面,他跪在了紙月烏身後。
氣機解除,露出一張精緻至極,美艷至極的青年的臉。
第67章 護佑
紙月烏捧起童磨的頭顱, 神識探了一會兒,失望地丟了去。
怒意翻騰,他想找藥郎算帳。
縱使這個人給他微妙的感覺, 但和實實在在的線索還是沒法比。
任何人妨礙他找故人魂魄, 都該死。
紙月烏一臉蕭殺,捂著鎖骨邊的傷口起身, 刀子已經握在手裡。
然而, 一回頭, 卻看到了一縷月光般的灰色。
紙月烏怔住了。
那灰色在黑霧掩映下, 其實只是一閃而過。
短短几秒, 卻像是過了百年那般漫長。
紙月烏突然瘋了似的,跌撞著滑跪過去,膝蓋磕破,他卻沒有顧上, 從下往上微微揚起頭,去看那灰發下的面龐。
心臟劇烈地震動, 像是無法喘息一樣悶疼,紙月烏的手停在離藥郎幾寸遠的地方, 仿佛碰上去就會碎了,清冷的聲音搖搖欲墜, 道:「...是不是你...是你嗎?青...世子?」
藥郎慢慢道:「...是。」
紙月烏整個人抖成一團。
冷淡、驕傲、清冷、漠然, 在這一刻, 盡數崩塌。
眸子合上, 水光順著臉頰滑落。
藥郎望著他。
冷冽成石, 已有百年的心也跟著燒了起來。
被愛的感覺如此鮮明熾熱。
解開混度氣息的遮掩後, 他的身上、衣襟散發出波若花的香氣, 和紙月烏傷口的血氣交纏在一起, 融合成一種殘酷而曖昧的氛圍。
洞中又濕又冷,黑暗時不時阻隔兩人的視線,只有彼此的溫度互相感知,催促著靠近、交織、取暖。
以藥郎如今的體貌,叫紙月烏月哥哥似乎有些不合適了,但他還是低啞著喚了一聲,像是安慰。
然後伸出手,將瑟瑟發抖的少年攏在懷裡。
嘴唇找到紙月烏頸邊的傷口,吻了上去,皮膚漸漸癒合,直至光滑一片。
但紙月烏根本沒注意疼痛的減輕,也可能是心痛已經大過了其他部位的疼痛,手不知道該放在哪裡,眼睛也不知道落在何處,他的頸子向後仰著,藥郎的灰發蹭過他的肌膚,痒痒的。
心臟終於超過了它的負荷,難以控制的激動之下,紙月烏露出了魔相,那是為摯友慘死而誕生的魔相——長發更加蒼白,肌膚蔓上赭石色,金紋描繪出紋路,有種華麗妖異的美。
紙月烏卻覺得這幅樣貌醜陋無比,偏過了頭,仿佛這樣就不會給藥郎看見,藥郎輕笑一聲,修長的手指執起他的臉,低聲道:「很美。」
他撫摸著紙月烏臉上的金紋,逗他:「小金。」
「...沒大沒小。」紙月烏喑啞地說了半句,卻發現他的青世子,已經不是青蔥少年,已是長成玉樹般高挑修長的男人了。
「你怎麼會...」他還想再問,喉頭哽住,竟失聲了。
原來人在極致的激動下,是發不出聲音的。
藥郎似乎也說不出很長的句子,喉結滾動,最後只能低下頭,輕輕地親了親他。
像是少年時的旖旎,順著額頭、鼻樑,一直停在嘴唇,柔柔地輾轉。
一個思念、乾淨的吻。
兩個人都用盡了克制,才不至於洪水出閘,弄出更多的血來。
表達思念,從來不僅僅是溫柔的傾訴、滾燙的淚水。
當然也想撕咬低吼和拆吃入腹,像野獸一樣,用暴烈的手法確認對方的存在,發泄潛藏在心中的孤寂、痛苦和長久的忍耐。
但出於對彼此的愛護,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謹慎和隱忍。
似青似藍的衣袖一拂,藥郎將美麗的少年抱在懷裡,站起了身。
紙月烏信賴地攬住他的脖子,閉上了眼,墜落進青與藍的碧波。臉頰緊貼著他的心跳,手指陷進柔軟的衣褶,鼻尖浮動著波若花的香氣...他疲憊滿足地不想醒來。
瀰漫的黑霧,隨著藥郎的腳步,不甘地退卻。
這是一個在混沌中也未曾被消磨殆盡的人,不...神。
逐漸看到了日光,藥郎將少年攬得更緊了些,將他的臉龐轉向自己的胸膛,低下頭,避免紙月烏被光線刺眼。
待紙月烏迷迷濛蒙地睜開眼,一片漫山紅葉,流金遍野,撞進眼帘。
深秋已至,萬物的生命蓬髮出最後的熱烈,揮灑最燦美的顏色。
晴空湛藍如洗,湖水也清澈見底。一群雪白的水鳥屈伸著優美的脖頸,在水中姿態優雅,閒庭信步。
紅楓漏出的光影下,兩人的頭髮衣襟,灑落斑斑碎金,籠上了一層金紅交織的暖光。
紙月烏依舊覺得自己像在做夢,心空落落地,落不到實處,千言萬語堵在唇後,不知開口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