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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不自在地避開了父親的視線「就是忽然意識到,老A可能跟我之前想的不太一樣。」高城害怕父親看出自己對許思行的心思,想了想,像是解釋,又像是彌補 「我在鋼七連的時候,帶過一個叫許三多的兵,他是我見過最有恆心和毅力的兵,可是去了A大隊沒多久,就像丟了魂一樣地回來了。我雖然幫他解開了心結,但在我心裡一直有一個疑惑,我想不出,什麼樣的事情,能讓許三多這樣的兵變成那個樣子。」
高軍長看著自己這個一直讓他頗感驕傲的兒子,他年輕,熱血,有衝勁兒,有信仰,他能文能武,是年輕一代的優秀軍官,是未來戰場上的中堅力量。他見過許許多多像高城一樣的優秀將士,比起他這一代,他們要強上太多,但唯獨沒有經歷過戰場的洗禮,沒有真正見識過戰爭的殘酷,沒有直面過戰爭最為殘忍的本質。
高軍長知道,這個問題可大可小,他在心中斟酌措辭,半晌才對他開了口「高城,你覺得軍隊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高城沒用太多時間去思考,便脫口而出「是戰爭,不知何時會打響,在哪裡打響的戰鬥。」
看著兒子一如既往的性急,高軍長在心中暗暗嘆氣「那你覺得,戰爭又是什麼呢?」
高城略作思索,回道「戰爭是一種維護國家政治權利、經濟利益、領土完整、社會安寧的手段。是兩個利益團體的矛盾對抗,解決糾紛最強硬的行為。」
高軍長蹙眉,隨手將菸頭按滅「我時常在想,當下這種相對和平的環境給我們這些現役軍人帶來了什麼?更安逸的成長環境,更充足的訓練時間,更強大的軍事素質,更先進的武器裝備。國家是我們強大的後盾,人民是我們永遠的源泉。我們在這麼多的關照與優待中,無疑比早些年強大了太多,但獲得這些的同時,我們之中的大多數人,對戰爭失去了實感,喪失了對絕境的認知,很容易便會變得輕浮傲慢。」高軍長審視著高城的雙眼「你相信麼?真正上過戰場的人,一定不會是你這樣的回答。」
高城覺得有些不服氣,如果是兩三年前的他,一定已經開口反駁,但已經經歷過一些事情的他,願意按耐住自己的內心,用更多的耐心聽父親這麼說的理由。
高軍長對高城的反應有些意外,隨後便是欣慰,他走到了高城的身後 「同樣的問題,我問過很多像你一樣沒真正上過戰場的人,得到的回應是多種多樣的,他們每個人說的都對,但每個人對戰爭的看法都冷靜的讓我心驚肉跳。我想,一樣的問題,如果我問的是許思行,是你說的那個兵,或著是老A中的任意一個人,他們給出的回答,一定無法像你們一樣,用像是一個政客的語氣,將戰爭說的如此冠冕堂皇。」
高城轉過身來,看向父親,語氣中帶上了幾分擔憂與不可置信「您的意思是,老A會、會經歷真實的戰爭?」
高軍長點了點頭。
高城將自己過去看過的所有描寫戰爭的文字、視頻資料、以及自己親身經歷的幾次對抗演習都在腦海中過了一邊,他不得不承認,他對戰爭的感受,是基於想像的,而這種想像,大多缺少情感體驗,他求助地看向自己的父親「真實的戰爭,是什麼樣的?」
「暴力、攻擊、鮮血、殺戮、死亡。那是人與人矛盾最極端的體現,平日被珍之重之的一切都顯得極為廉價,便是生命,在戰爭之中也宛如草芥。最終,無論你是殺戮者,還是被殺者,沒有人是絕對的贏家。」
高城知道,自己的父親是經歷過對yue自衛反擊zhan的人,他所說的,才是真實的戰爭。有那麼一瞬間,高城覺得自己好像與前段時間那個丟失了靈魂的許三多產生了共情。因為,聽了父親的話,即便沒有真正經歷戰爭的他,也不由得會對軍人的本質產生懷疑。作為軍人,他們自詡和平的守護者,國家的防線,正義的化身,他們堅信著這些並以此為榮。可有一天,真正上了戰場,經歷了戰爭,忽然發現其實自己是暴力的實施者,無情的殺戮者,死亡的使者,一時之間又怎麼可能接受得了。
然而高城並不是許三多,他的文化背景,認知能力,從小到大的所見所聞決定著,他想的必然比許三多要多,看的比許三多要廣。他很快就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身為軍人,即便實施殺戮,也只是為了能夠讓更多的人不必經歷這樣的危機,讓更多更多的人能夠生活在安寧之中。他們的暴力、好鬥、生死角逐、手染鮮血,最終只有一個目的—守護。
「高城,作為軍官,在未來的戰場上,你的每一個命令必然會決定許多人的生死。也許你今天這一問只是單純出於好奇。但是,話已經說到這裡,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軍人的意義。我希望,我的兒子,不僅是一個能打勝仗的軍官,同時,還要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打仗,自己的使命究竟是什麼,自己的身上又肩負了什麼。」
高城立正,對父親敬了個極為端正嚴肅的軍禮「是!」
新春的夜晚,充滿了歡慶的味道,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電視裡的歌舞聲、人們聊天的笑聲……每個聲音都訴說著當下的安寧與幸福,高城短暫地逃離了母親的嘮叨,兄長的嬉鬧,獨自站在夜空下,看著天上的點點繁星,全心全意地去想他掛念的那個人。
許思行,現在的你在哪呢?是與我一樣在享受著這樣的普天同慶,還是在哪個未知的泥濘角落負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