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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三多搖了搖頭「我這次出來是隊長給特批了一月假,他說讓我先好好想想。所有人都拼命往我包里塞東西,想要用那些東西拴住我和A大隊的聯繫,只有蒼耳沒有。我知道,他不想給我加碼,他好像知道我的迷茫,還給了我班長的地址。」
「蒼耳?」
許三多點了點頭「是他的代號。」
高城蹙了蹙眉,腦海里忽然回想起兩年前,七連與老A對抗的時候,他們那次短暫的相見,袁朗那個死老A說什麼來著?是了,他說「高連長,怎麼,不認識了?你的兵,鋼七連的第四千九百零三個兵,在我們那,代號4903。快把我的三中隊,弄成第二個鋼七連了……」
「他的代號不是4903麼?」
許三多一臉茫然「我和成才選訓時期,他就已經叫蒼耳了。」
未等高城想明白其中的緣由,忽聽沉默許久的成才開口「兩年前改的。」看著高城與許三多二人一臉的不可置信,成才笑笑「好歹我們也一起住了一個月,知道的多一些,算不得什麼吧!」
「他為什麼改了代號?」
「他只隨口跟我說過,是袁朗讓他改的,在兩年前。我想,也許那個時候,他應該是經歷了一次重生,就像今天的三多,就像剛從老A離開的我。」
兩年前,高城閉了閉眼,兩年前,那是他們最為慘烈的一次相遇。他想,他就是那個打碎了許思行,讓他不得不經歷一次重生的罪魁禍首。
「說起來,我能這麼快重新站起來,還要多虧了他。」想起許思行向自己伸過來的那隻手,成才露出了一個溫暖的笑「他是我被擊垮後,找回的第一根枝蔓,我在部隊,除了許三多以外結交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
高城覺得,許三多與成才口中的許思行,好似與自己認識的是完全不同的一個人,在他們分離的這些年,也許許思行早已經長成了另一個模樣,而這個模樣,是他曾經希望的,許思行該有的樣子,也是他一次又一次打碎他,逼迫他成長為的樣子。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許思行成長成了一棵有著鋼七連靈魂的大樹,所以,他帶出了像馬小帥一樣的,長著七連骨頭的士兵。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許思行成長成了一個強大的人,所以他向成才伸出了手,將他拉出泥潭,幫他重塑尊嚴與靈魂。
高城看著成才「許三多這個死老A我是不想再操心了,他有他的地方。軍部要優秀射手,我不知道做什麼,可我想給你報上去。」
成才有點為難:「連長,別…」
高城沒有耐心與他多言「你大概覺得自己在這裡是個稀罕貨,可我非給你找個稀罕貨扎堆的地方。就是這樣,不做討論。走了走了,七連都散了,我還跟兩個孬兵扯什麼?睡了睡了。」他轉身離去,將這裡還給了這對兄弟,也將自己從即將痛到窒息的邊緣扯回到現實。
思行:
這一階段的訓練結束了,我終於回到了師部,有時間靜下心跟你說說我的心裡話。
許三多的事情,我想你應該會比我知道的更加清楚。當他像是丟了魂一樣出現在我的面前的時候,我想了很多,想的最多的就是,他到底經歷了什麼,老A到底是一支怎樣的部隊。
我想像不出,到底是什麼樣的打擊,能讓許三多這樣的兵丟了魂。想到他經歷的一切,你可能也經歷過,你們這樣的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我真的很後悔。後悔與你分別的這些年,後悔沒有在你困難的時候,陪在你身邊,幫你一點點。
回頭想來,也許,我對許三多,對成才,對他們的耐心要比曾經的我對你多得多。你對我太好了,所以不知不覺間,我就被慣壞了。在你身邊,我受不得丁點委屈,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可以撒潑打滾,大哭大鬧,將不滿全數發泄,不管發泄的後果。我是真的很後悔,也是真的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彌補,更不知道要如何修復你心上的傷疤。
是了,傷疤是不能修復的,就像我臉上的這一道一樣。
看著許三多與成才重逢,看見他們抱在一起的時候,我真的很想你。我真羨慕他們,相伴長大,始終未曾放棄彼此。可惜,我不是許三多,你也不是成才。我永遠是傷你最深的人,你會恨我麼?
如果可以,期待你的回信。
--高城
許思行收到這封信的時候,許三多已經從老家歸來。這一次歸隊的許三多像是什麼都沒變,可偏偏什麼都變了。
他還是那個大家熟悉的許三多,依舊堅韌,專心,純粹,踏實。依舊堅守著七連的不拋棄,不放棄。但這個許三多,又分明與過去完全不同,這個許三多終於長大,不再是需要班長哄著,六一罵著,連長拉扯著,隊長安慰著才能站起來的許三多。現在的他,已經是一個人就足以頂天立地,承擔一切的許三多。
家中剛剛經歷了巨變的許三多說,高城告訴他,生活就是問題疊著問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迎接這些問題。這些問題就像打仗一樣,未必給你準備的時間。許三多要面對的問題,是家庭的責任,經濟的負擔。那他許思行要面對的是什麼問題呢?
許思行照例將高城的信放進了左邊的抽屜之中,第一次沒有急著關上抽屜,而是直面自己的內心。為什麼不給他回信呢?因為害怕。因為受過傷,因為他怕了,他怕疼,他怕再一次失敗,怕自己再也站不起來。所以,即便已經看到了曾經夢寐以求的東西,得到了曾經苦苦追尋的光,卻再也不敢抓住這個人,再也不敢擁抱這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