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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最後一絲清醒的理智,找出房中的金瘡藥給後背的傷口上藥。
塗抹包紮完之後,逐玉心弦終於可以松下來,眼前一黑倒在床上暈了過去。
逐玉很久沒有睡過這麼長,這麼長的一覺。
在黑甜的夢境中,她好像又回到了京中,還是那個會纏著父親要看書的官家小姐。
弟弟妹妹剛剛出生,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戳著嬰孩的臉蛋。
柔軟得不像話。
父親捧著書籍高聲朗讀,娘親坐在一旁繡著手帕,歲月靜好如斯。
父親是個好官,最是關心所屬的百姓們的生活。
「有光的地方,就會有陰影。」
父親摸著她的頭說:「我們身居高位,看見的不該只有那些光明之下的東西,更該去看看潛藏在陰影里的一切。」
彼時還年幼的逐玉問:「陰影是什麼?」
每月父親都會舉辦無償贈粥的活動,他指著那些穿著破爛衣不蔽體,為了一碗粥就感激得要磕頭下跪的人們,「那些就是陰影。」
畫面一轉,是馬背上的小公主。
月光勾勒出少女清麗的容姿,美得像是傳說故事中的月下仙人,叫人不敢驚擾。
但仙人眼中是空曠,是蒼茫,是天地。
小公主的眼裡卻是慈悲,是百姓,是當下。
她抬眸看著逐玉,神色真摯地輕聲問:「阿玉,你還會回來嗎?」
「你還會,和我站在一起嗎?」
逐玉只覺得一直被困的無形鎖鏈驟然破碎,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會。」
這個天下,我會和你一道去改變。
小公主微微一笑。
夢境戛然而止,逐玉緩慢地睜開眼。
光線從窗口斜漏下來,有些刺眼。
背後傳來的隱隱疼痛提醒著她,她活過來了。
幾年前她在噬憂谷中得以重生,現在,她再次在這裡獲得新生。
從此以後,她的人生便真正是為自己而活。
逐玉動了動身體,從床上起身。
這再尋常不過的動作,由她做來卻分外艱難。
每一下都扯動身後尚未完全癒合的傷勢,連動心脈的痛。
她臉色微白,光起身這個動作就已經汗流浹背。
逐玉忍著痛,換了身乾淨的衣服,用濕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汗。
她隨手將頭髮扎著個利落的高馬尾,想了想,決定在離開之前去看看齊懿。
對於齊懿,逐玉的觀感很是複雜。
這人說不上是好人,但也談不上是壞人。
說是有情,又能為了完成任務絲毫不顧忌會死多少人。
說是無情,逐玉又見過他獨自去給死去的手下立碑。
噬憂谷中的人隨時都有可能喪命,死了之後多半都只是像一陣風,風過無痕,不會再有任何人記得。
但只有齊懿會給那些死了的人一個個地立碑。
被逐玉撞見的時候,他臉上神情難得的有些狼狽。
「老人總說葉落歸根,人死了以後也得有個回家的地方。」
進入噬憂谷後,就等於脫離了從前的一切,自然也不可能再去考證以前的故鄉在哪裡。
齊懿說:「我只是希望他們不要無家可歸罷了。」
不管怎麼樣,當初都是齊懿將她救了下來。
逐玉想,這麼些年來,在噬憂谷中尚且還能算得上朋友的人,大概也就只有齊懿一個了。
她走到齊懿的院子,院子門都沒關,輕輕一推便能推開。
剛走進去,就聞到了熟悉的血味。
看來齊懿應該傷得也不清。
她輕車熟路地走到房前敲了敲門,裡面傳來男人有氣無力的回應:「進,我知道是你。」
逐玉推門而入,房中的窗都合著,即使是白晝也顯得光線昏暗起來。
她走過去,看見齊懿正躺在一張小塌上,動作隨意,像是個在戲園子裡看戲的富家少爺。
走近仔細一看,才能看出來齊懿的腿上綁著紗布,還有血從中滲出。
齊懿生得副好相貌,身量也高,在一眾少主之中算得上出類拔萃。
所以他平素沒事就最喜歡在噬憂谷中到處走動,偶爾撩撩那些女弟子們,就是為了顯擺一下。
谷主罰他的腿,還真是打蛇打七寸。
如果不是傷得太重,齊懿一定不會閉門不出。
逐玉突然有些想笑,扯了下嘴角:「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子,懿公子?」
聽出她的揶揄,齊懿懶洋洋地抬眸看她一眼。
然後很認真地問:「你這比死人還白的臉色,怎麼好意思說我的?」
逐玉的語氣顯而易見地歡快了些,「我和你不一樣,我要離開噬憂谷了。」
這消息齊懿早就聽說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畢竟相處了好幾年,他多多少少還是比較了解逐玉的。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逐玉是噬憂谷留不下的人。
她和齊懿不同,和谷主不同,和這裡的一切都不同。
以前的逐玉是只知道執行任務的最佳武器,現在的逐玉,才終於沾了點人氣。
離開了也好,江湖,聽起來神秘,但說來說去其實也沒什麼好待的。
「看你還有力氣高興,想來是死不了,」齊懿感慨地說,「命還真是大,居然能夠挺過來四十九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