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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是神話一樣巨大光團如神祗緩緩下落。
攫取人心的壯麗景象之後,是肆掠的狂風,足可以將這個初生的脆弱世界給撕成碎片的恐怖力量。
巨大的葉形蝠翼於風雪間有力拍擊,偶有血肉掉落。
那時候神樂津的風嶼、霧港還有水雲灣還沒有從大陸板塊分離出去,還是一條小白蛇的白蛇仙人害怕被捲入其中,就藏身在如今名為積岩島的亂石崖。
隨著腥風血雨而來,第一個臨幸他的是一片魚鱗。
那是一片多美的鱗片啊,凝望著它就好似在凝望這蔚藍大海。鱗片中心凝聚了所有藍色,飽和的色彩本就容易叫人震撼,那是陸地上的海珍珠,矢車菊的美好。漸次向外擴至光滑尖利的邊緣,由飄渺月藍過渡至淡雅幽靈白,像是海的紗裙。
小白蛇的心旌動搖不過一瞬,心智堅定的他就搖頭擺脫了這種鬼魅般的迷惑,他不再去看這片惑人的鱗片,將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高空之上愈演愈烈的爭鬥。
真可怕呀,他內心感嘆,這難道就是神明的力量嗎?他們會把這裡撕碎的!
然而他們並沒有撕碎群山碧野,他們只是不小心將靠近海域的板塊打碎了。
神樂津仍舊是神樂津,水域卻進一步擴大。
脫離大陸的板塊們則各自漂浮拼湊。
最小的一塊與墨嶠相撞,巨大的衝擊力卻將毫不相干的它們緊緊組合在了一起,形成了如今的波之國,不,應該說是水之國分裂事件前的波之國。
他常常逡巡的風嶼、霧港、水雲灣,連帶著亂石崖,以及亂石崖中的他一齊飄過神樂津,簡直像是要去流浪,最後卻遇上了無盡海域的火山渦。
零碎的漂浮島嶼沒有大陸架的支撐,在海火山噴吐不休的氣霧形成的火山渦上來回打轉,偶被一個突來的衝擊壓打得差點側翻。
就在小白蛇暈頭轉向,死蛇一樣無奈地被迫在亂石間翻滾覆背,神明的鬥爭卻也隨他們而來,於漂浮島群的上空繼續。
這才是災難!
艱難舉目望去,沒有一處得以安歇平息的安全堡壘。
真正的地動山搖。
作為一條血脈力量強大的小白蛇,他已經如此地步,更何況來不及逃脫的島上民眾呢?未開化的人類再怎麼蠢笨無能,逃生的欲望是深深凹刻在血脈里的,遑論靠本能生存繁衍的野獸們了。
嚎叫與嘶喊救不了他們,祭司的巫術,對神明的祈禱,都是無力的。這正是神明的怒火啊,戰鬥中的神明怎麼可能聽得到他們的祈禱與哭喊。
他也數不清破天而來的魔神們究竟什麼時候結束的,飽受苦難的他已經將天外來客認定為魔神。如果是心善的神明,又怎會為苦難的大地帶來生靈塗炭。
內心的憎惡叫他忘記了,神明是天人,凡人的祭祀禮他們真的看得上嗎?
神情恍惚之間,有翼魔神龐大的身軀自天際飛速下落,混合了血色的白雪寂靜飄落。
風聲不再呼嘯,潔淨的雪花緩緩帶走了殺戮與血腥。
威嚴聖潔的玄音自天外天,毫無阻礙地穿透了所有智慧生命的心神:「言靈·冰之皇。」
不知是低溫造就了寒冰,還是寒冰饋以極低溫,幾大漂浮島嶼上籠霧氣幾欲凝結成冰。寬廣幽冷的黑海面上冰層迅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孤獨無依的島嶼們襲來。
好容易逃過一劫的人類終於無法承受地哭天搶地,好似死神正拖著巨大的有鏈鐮刀高舉以待,連從天而降的魔神屍體都無法顧及。
小白蛇則不然。
那可怖的有翼魔神正好落在孤零零的亂石崖,砸得整個崖島一陣山搖地動,還沒恢復的小白蛇也被震得加劇了暈感。
他的身體機能在一聲又一聲地警告他,叫他快跑,無論是因為還在天上的那位剛獲得勝利的魔神,還是沒幾刻即要侵襲而來的寒冰。
命運的神奇之處就在於,我們不是總在聽從於身體本能的。危機時刻毫無來由的預感,或者莫名的堅持,給予我們的是覆滅,也有可能是機遇和新生。
他賭對了。
他像這座島嶼上遺留的野獸、人類一樣,拼著乎來的勇氣與力量,忽略了高濕度空氣里幾欲成滴的血腥味,艱難跋涉至有翼魔神的屍身處,毫不猶豫地撕扯下魔神的血肉,吞噬零碎的骨骼,咽下噴涌而出的血液。
原來神明也是血肉之軀啊。兇殘爭搶間他恍惚想著。
勝利的魔神靜立高空。他甚至可以想見那位魔神正在冷眼凝視著他們這群卑賤的凡物,看著他們大膽撕扯神明的戰利品,大膽吃下神明的血肉。
吞下的血肉里的龐大能量也一如他們爭搶撕咬的動作一般,兇猛霸道地占領了體內的脆弱經絡,強勁地橫衝直撞。
直叫人五內俱焚,生不如死。
他強忍著幾要將蛇燒成灰燼的熾灼,瓣瓣雪花飄落,帶著涼意的雪花一觸碰熾-熱的體表瞬間升華成屢屢霧氣。這時不時的一點涼意根本無法緩解體內的煎熬,反而給他帶來難以想像的疼痛。
他知道其他吃下神明血肉的生物也是一樣的。
他甚至在汗意朦朧間,恍惚看見一隻信天翁的毛羽根根剝落,神明的力量腐蝕了它的內臟,反應在外表的皮肉如腐壞的爛肉,猶帶濃稠血液從身上團團掉落,經縷相連,顯露出裡面慘白的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