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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青蘿峰留了信,遺產全部給師姐,房子的鑰匙、地下室存放的寶石、還有銀行卡。
江如練一邊把小算盤打得啪啪響,一邊來到懸崖邊緣,不做任何停留、毫不猶豫地往下跳——
這足以把人嚇死的一幕終止於寒風忽起,人影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隻赤色的小鳥,比隼大不了多少。
那身羽毛灼灼如同火焰,頭上兩根翎羽彎成精緻的弧度,五色的尾羽甚至比身體還長。
她逆著風,掠過群山和樹林,最後悄無聲息地落到一處湖泊前。
好地方,小鳳凰將脖子伸長了兩厘米,探了探水的深淺,很深,足夠把火熄滅。
接下來只需要做口棺材,自己躺進去,再讓棺材漂到水中央,就只差一死。
她並不害怕死亡,連砍樹削木頭的時候都心平氣和。
可唇上殘留的溫軟觸感還在提醒她,她有多不舍。
她怕晏晏照顧不好師姐,怕師姐的傷養不好。怕所有人都敬她是師長、是神明,反而不敢與她說笑,帶她去看煙花。
江如練躺進粗糙的棺材裡,合上蓋子,僅留一線光。
輕柔的水波將棺材推向湖中央,晨曦透過縫隙落進來,照亮了手中那一顆剔透的紅翡翠。
再撩起衣袖,黑線延伸到了手臂中央,時日無多。
江如練閉上眼睛,喃喃道:「好可惜啊,我該抱抱師姐的。」
臨死前回顧一生的走馬燈,能在青蘿峰多停留一會兒嗎?
*
化形以後,鳳凰就能隱藏自己的妖氣,不會再被其他妖怪覬覦。
江如練最喜歡呆在青蘿峰。比起其他地方,青蘿峰人少,清淨。
而人多了就鬧,交頭接耳討論的話題全是她。
原因之一,她是妖,之二,白雲歇從沒有在公開場合承認過,她是她的徒弟。
彼時她第一次見到白雲歇,那人一襲白衣斜坐在窗邊,摺扇輕搖間打了個哈欠,眼裡全是戲謔。
除了那張漂亮的臉,怎麼看都是個懶散無狀的神棍。
卿淺先規規矩矩地作了揖,然後示意江如練:「喊師尊。」
江如練猛猛搖頭,一溜煙躲到卿淺背後,緊抱著師姐的腰不撒手。
白雲歇摺扇一收,笑眯眯道:「小鳳凰,快喊聲師尊來聽聽。」
「不,我只要師姐,不要你。」江如練將頭埋在卿淺的衣服上,被按著肩膀推走。
她就可憐巴巴地牽著卿淺的衣袖,還只敢牽指甲蓋那麼大一點。
白雲歇噗嗤笑出了聲:「鳳凰這種妖,在雛鳥階段就不太可愛。」
「沒有師尊哪來的師姐?」她毫無愧疚感地恐嚇小朋友:「不喊師尊我就讓卿淺把你趕下山。」
江如練難以想像,世上怎麼會有如此邪惡的人類!
她仰著小臉去瞧卿淺的反應。
而卿淺只是沉默不語地低著頭,甚至都不看她,一副師尊說什麼就是什麼的模樣。
她磨了磨後槽牙,端起桌子上早已準備好的敬師茶,來到白雲歇面前。
白雲歇立即坐直,還裝模作樣地整理了袍袖,露出「和藹」的笑容。
這個笑在當時的江如練看來相當恐怖,就像在憋著什麼情緒,只等她敬完茶就原形畢露。
江如練把茶杯直直地懟到白雲歇臉上,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師、尊!」
白雲歇一拍手,笑得燦爛過了頭,刺眼睛:「唉,這就對了,乖徒兒,哈哈哈哈哈。」
私底下的拜師禮後,白雲歇再次消失,沒替江如練正過名。
她一隻妖,不倫不類地呆在以除妖為己任的停雲山,過得算不上好。
幸好有卿淺護著。
她那時化形沒多久,因為跟腳好,體內靈氣充沛,許多術法都能無師自通,唯獨不識字。
正好卿淺要去宗門學堂授課,就把江如練丟進琢玉堂,和小孩子一起學基礎,順帶習字。
前幾日還好好的,後來卿淺去領鳳凰回家,被授課的先生攔在了門口。
「她和其他弟子打架。」先生指著江如練。
卿淺一看過來,江如練就下意識地擋住前襟。
打得太狠,雖然最後她揍哭了那個小胖子,但自己的弟子服也被扯壞了。
她記得師姐的道袍總是乾淨整潔,和人說話時雖然帶著股疏離,卻很少和人起衝突。
「你回去好好和她說說,別不懂規矩!」
先生這話說得很不客氣,卿淺也沒生氣,只淡聲道:「嗯,此事我會處理。」
回去的路上,江如練連袖子都不敢牽了。
「我有在認真學習,是他們打翻了我的硯台,還要我變原形給他們看。」
卿淺頷首表示知曉,就沒了下文,徒留江如練忐忑不安了一路。
回到家,卿淺也只是讓她換身衣服,然後去練字。
江如練說不清自己是失落還是慶幸,這種事都不值得卿淺注意,沒有安慰、自然也沒有懲罰。
她在宣紙上留下自己的狗爬字體,像往常一樣拿去給卿淺看。
屋裡點了燈,而她師姐披著外衫,正在伏案書寫。
湊近看,抄的全是些入門的書籍。
江如練小小聲問:「師姐在做什麼?」
卿淺頭也不抬:「備課。」
江如練有些迷茫,師姐明明教的是年齡比她還大的弟子,怎麼會用到這些啟蒙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