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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守在這裡沒有意義。
於是她又說:「你走吧。」
聽著很果決,絲毫沒有留戀,實際上眼眶都紅了,眼眸也霧蒙蒙的。
是那種乖乖的可憐,人前不顯,人後指不定會自顧自地掉眼淚。
但是只掉一滴,再多就沒有了。
江如練不自覺地放柔聲,眉眼戲謔道:「我去哪啊?」
樹妖往前幾步,突然猛地撲上來,後者躲閃不及,就這樣抱了個滿懷。
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血染上白衣,捨不得推開:「弄髒了,你倒是不嫌棄。」
樹埋頭在她肩窩,答非所問:「你可以明天走。」
然後又動手扒拉她衣服,試圖看清楚傷口。
江如練身體一僵,就這樣傻乎乎地任她動手動腳。
呼吸落在傷口上,酥癢的感覺自此蔓延到全身,她甚至連表情都不敢變。
思緒卻在胡亂飛,一會兒是恨不得此時此刻能延長,好能一直抱著她。
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好沒用,怎麼好意思向她求親?
就這樣過了幾分鐘,突然沒動靜了,懷裡的妖安靜地閉著眼睛,呼吸很淺。
江如練目光掃過,這才發現有斑駁的黑色痕跡纏在樹的手腕上,更是一種詛咒。
她臉色漸漸沉下去。
*
崑崙陷落、神木將死的消息如長了翅膀,不過半天便傳遍九州四海。
人族妖界觀望者居多,連探子都只敢徘徊在外圍。
因為那隻鳳凰還沒走。
然而這是個泥潭,任她再強,也總有一天會被拖累至死,到那時神木豈不是唾手可得?
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
鳳凰自己也是。
火焰燒了整天,她在黃昏時分等來了自己很想揍一頓的人。
還是腰間別把摺扇的神棍模樣,腳步不急不緩,似乎對此早有預料。
「你的朋友看來並不像你想的那樣無私奉獻。」江如練嘴角牽起,是個標準的嘲諷:「但你挺『無私』的。」
白雲歇面不改色地坐下,沒反駁也沒辯解。
於是江如練嗤笑道:「你幫她算一卦。」
她知道這人占卜吉凶的造詣不低。
白雲歇沒推辭,利落地摸出一張巴掌大的八卦盤。
陣盤明滅不止,她沉默片刻後,緩緩開口:「天地不交,大凶。」
大凶,這兩個字仿佛昭示了崑崙的未來。
江如練想起樹妖手腕上的黑斑,如附骨之疽般沿著血管蔓延。
魔氣顯然污染了神木的根系,再這樣下去或許撐不了多久。
她從來沒有這麼無力過。
「我沒你那麼多遠大理想,對拯救蒼生也不感興趣。我只想和她窩在絨被裡睡覺。」
可現在,連這小小的願望都是奢求。
白雲歇盯著她半響:「你不用——」
卻被江如練直接打斷:「我本來已經準備好了求親的禮物,你明明知道。」
只這一句話,便堵住了白雲歇的勸解。
鳳凰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麼,她想像不出離開崑崙的生活會是什麼樣,更無法接受樹妖的死亡。
她不知從哪變出一根紅羽遞過去:「照顧好我的樹。」
隨後也不管白雲歇有沒有答應,自顧自地回去找樹妖。
在她常呆的地方,有隻妖蜷成一團,白髮亂糟糟,像某種孱弱的小動物。
江如練傾身,輕柔地替她將頭髮順至耳邊。
「我要和你說點事。」
「嗯?」小動物幾秒就醒了。
見她強撐著精神聽自己講話,江如練扯了扯嘴角。
她用毛毯把自己的樹裹得嚴嚴實實,開始絮叨:「人族壞心眼多,你別輕信他們,要是實在無聊,就使喚白雲歇給你帶書來。」
然後又把成色極好的寶石塞進樹妖被窩裡:「這些送給你。」
心忽地跳快幾分,樹甚至來不及收好東西,急忙去抓江如練的衣袖,追問:「為什麼?」
江如練眉眼中儘是笑意,滿溢了出來,參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說:「因為快到妖族的望舒節了,這是禮物。你再等等,明天就可以看日出……」
樹妖不想睡,但困意如大山般傾壓下來,連眼皮都沉得睜不開。
這一覺太不安穩,以至於她醒來時還恍然覺得自己仍在夢中。
她的確見到了江如練所說的日出。
漫天浩蕩的朝霞向著天邊滾滾鋪開,如燃燒的火。
一輪圓日懸在其中,所照耀之處無數的飛鳥仰頭啼鳴。
樹僵坐著,暖陽驅散了寒氣,可她仿佛墜入寒天雪地里。
血液里生出冰凌,每一次呼吸都刺痛骨髓。
她連白雲歇是什麼時候來的都不知道。
半響,樹妖垂下眼睫,輕聲道:「我沒有見過這樣的朝陽。那應該是鳳凰火。」
她不會認錯,無數個寒夜裡,她曾抱著火光取暖,和江如練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她臉上沒什麼表情,聲線卻帶著顫:「寒澗缺乏靈氣,鳳凰火燒不起來,所以她把自己點燃了,對嗎?」
「……」
白雲歇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也就這一個月,她說不出話來的時候居多。
樹妖的身形漸漸消失,只丟下一句:「我想自己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