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頁
用一顆最真誠的心去擁抱雪女,她就會在融化後,以人類之軀獲得新生。
宿儺與降谷雪初見之時,他也曾這樣擁抱她一次。
他那個時候身上髒兮兮的,有血漬有亂雪有污泥,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哪裡來的勇氣。而那般乾淨美好的她竟也完全沒有嫌棄他,她還對他溫柔地笑。
那個時候他的雪女姐姐既沒有融化,也沒有以人類之軀重獲新生。
反而是宿儺忽然看見了永夜黑暗裡的一絲光亮,他的封閉的卑微冷漠的心,逐漸地,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被她融化殆盡。
宿儺在想,或許是他那時的心,還並不足夠真誠。
那麼這一次呢?宿儺緊緊擁抱著半透明狀態的降谷雪,心裡懷有一絲明知不可能但卻依舊期盼著的期待。
終究是事與願違。
降谷雪在宿儺的擁抱里緩緩地融化,她變得像純淨的玻璃一樣透明,像冰霜一樣寒冷。
她的微笑是溫暖的,但宿儺看不見。
降谷雪順著他的擁抱,緩緩抬手,用最後的力氣輕輕揉了下宿儺的發,他的短髮乾淨又柔軟,她柔聲對他說:「對不起啊,宿儺。」
降谷雪是真心感到愧疚,但真正的原因她無法說出口。
如果可以的話,降谷雪從來不希望任務結束後在這些角色面前死遁,在她的眼裡,他們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他們會傷心,會痛苦,會絕望。
但降谷雪沒有別的選擇,她必須這麼做。
宿儺的懷裡忽然變得空蕩蕩的,清風拂過的懸崖之上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仿佛從來沒有降谷雪存在過的痕跡。
仿佛這裡自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人。
降谷雪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瑰麗的曙色在天邊浮現,黎明又黃昏,宿儺在這冰雪消融的懸崖絕壁上枯坐了數日。
這是一個烏雲的陰鬱的春。
惡羅王與巴衛不常過來看他,但他們吩咐了下屬,每日要給他送些吃食,精緻的菜餚放在一旁,宿儺一口也沒有碰。
天氣逐漸開始晴朗起來的那天,羂索來山崖之上找他。
「我聽說雪女死了。」
這位貴族咒術師的語氣里沒有絲毫情感。
宿儺回頭去看羂索,他面色枯槁,語氣不善:「她沒死。」
宿儺的聲音已經啞了。
他的唇既蒼白又乾枯,還泛起輕微的褶皺。
羂索站在他不遠處:「雪女說咒靈可以復生,對嗎?」
宿儺皺了皺眉:「惡羅王告訴你的?」
羂索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從容不迫地說:「特級咒靈的誕生條件苛刻,你怎知雪女復活,不會是百年以後、千年以後,那時你當如何?」
宿儺不耐煩地問:「你有何事?」
羂索姿態優雅,款款而笑,說出了他的目的:「我想跟你簽訂一份契約。」
「在你將來死亡以後──」
「你的身體的一部分,會化為特級咒物。」
「待到一定時機,你將會以詛咒的形態,在千百年以後獲得新生,並且終將找到你期待的那個人。」
宿儺的臉色漸漸沉下來,問他:「為什麼這麼做?」
羂索笑得蒼涼:「我想要讓一個人復活。」
岩崖之上,大風吹起他優雅的袈裟,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這一日,宿儺答應了羂索的請求,與他簽訂契約。羂索列出的條件他都能接受。
在她離開後,沒有什麼是他接受不了的。
除此之外,宿儺還補充了一些條款,羂索也同樣接受了。兩個人都沒有任何遲疑。
咒術契約締結,束縛產生,兩人之中誰也不得違背。
哪怕是宿儺終究還是成為那個流傳千古的一代詛咒之王,他也必須履行這份在年少時與羂索立下的契約。
但兩面宿儺從未後悔過。如若羂索是在雪女死後很久才來找上他,宿儺也都一定會願意簽下這份契約。
在漫長的一生里,兩面宿儺時常想念在年少時遇見的那位雪中紅衣女子,並且無時不刻期待著與她的重逢。
他從未停止過尋找她的蹤跡。
在那個咒術全盛的平安時代,一位名為宿儺的詛咒師橫空問世,驚才絕艷,轟動了當時的一整個咒術界。
那時風雲色變,所有人都在談論這位兩面宿儺。他並不來自於任何一個咒術大家族,也找不到他師從何人的痕跡。
他們只知道他常與妖怪來往,完全不似正常人類的行徑,甚至會在戰鬥中變成兩面四臂的怪物的模樣……
被稱作是詛咒之王的兩面宿儺,在突然問世之後即挑戰過無數有名的大咒術師,傳聞他的目的是尋找一個擁有「六眼」的人。
「雪女不是說六眼已經死了嗎?」
「我總覺得,那個人還活著。」
黑漆描金的名貴案几旁,宿儺與羂索偶然相逢對坐,兩人的周圍奏起聲樂悠悠,氣氛祥和。
但那些奏樂的樂師,全然早已害怕得汗流浹背,他們冷汗涔涔而下,唯恐得罪了中間的這兩人。
羂索含笑道:「六眼百年難遇,我查到,傳聞是五條家的特徵。」
宿儺手中的茶杯微頓,疑惑:「五條家?」
羂索微微點頭:「你沒聽說過,很正常。」
「沒有六眼的無下限術式,就算遺傳到了也無法使用,如今的五條家早已經沒落絕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