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頁
對他來說,光明就意味著醜陋,意味著無可躲藏的虛偽,意味著無邊無盡的失望。他寧可自己被黑暗吞噬,也不要被光明拯救。
二十場
早晨五點多,熟睡中的簡小從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揉著模糊的睡眼,她隨意披了一件外套打開門,隨後,謝晨峰興奮的聲音一下就入了耳,「從姐,快穿好衣服,咱們要去看日出啦!」
「……啊?」
「看日出啊!這麼神奇的自然景觀,你也一起去吧,可別脫離偉大的學生隊伍啊。」
簡小從想拒絕,又覺得那樣會太矯情,只好悵然道,「好吧,等我一下。」她可真是想睡覺啊。
良村地處氣候溫暖的南方,這裡的春天並不冷。只不過,五點畢竟太早,簡小從出門的時候外面還是霧蒙蒙的。
一路上,身邊的謝晨峰和一群男生一直在嘰嘰喳喳說著些什麼,簡小從沒有細聽。反倒是巷道里的犬吠把她吵得很煩躁,她還想邊走邊睡的說。
「從姐……從姐?」謝晨峰背著畫架,一掌拍上簡小從並不強壯的肩膀,差點沒把她拍趴下。
「喊什麼?」
「沈老師……一個人走在後面……好恐怖。」謝晨峰目光往後移了移。
簡小從愣了愣,順著他的目光往後看去,沈自橫穿著一件很好看格子外套,深色的褲子修出一條長長的腿,在霧光中朦朦朧朧,不過,他確實是一個人走在後面,目光還呈放空狀落在不知名的前方。
簡小從轉回頭,「最近沒有女生圍著他?」自從那天他莫名其妙生氣以後,簡小從已經有兩天沒和他說過話了。她現在是充分相信他不會和她班上的任何女生有牽扯。
謝晨峰搖了搖頭,「最近沈老師的氣場很壓人,女生們都不敢靠近他。」
簡小從嗤道,「有毛病。」
謝晨峰道,「沈老師是真有才華,可是性格也真是奇怪。難道,藝術家都這樣?」
這時候另一個男生探過頭來,「不是,沈老師這個人,其實很神秘。他看起來很有錢吧,其實很缺錢,他看起來家境很好吧,其實很差。上次教繪畫理論的嚴老師當著我們面就說他是個才盡的江郎,說沈老師不敢再度執筆創作是因為沒有才華了,說他以前得的那些獎都是靠見不得人的關係來的……」
「好了,別八卦了。傳聞這種東西,假的永遠比真的多。」簡小從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說出一句這麼嚴肅的話,可是,她就是想這麼說。
良村北面的山叫作「望山」,因為遠遠看去,那山頂就像一個正在仰望的人的側臉,因此得名。山並不高,一百多號人踩著濕漉漉的台階而上,不到半個小時就爬上了山頂。
初春的日出來得比較晚,眾人上了山頂時候,天邊還是一片淡淡的黑。謝晨峰說,在國畫裡,這種顏色趨近於墨色中的「淡」,如果是用水墨畫的方式畫日出,這會是極其難把握的色調。
「真想看看沈老師揮筆作畫的颯爽英姿啊,從姐,你想想看,沈老師這麼有范兒的一個男人,在晨光熹微中支著畫架……噢,還是用長長的宣紙作畫,揮毫潑墨,風度翩翩……多美多和諧的人景合一啊。」謝晨峰作出一個噁心的捧心狀,簡小從一下就跳離了他身邊。
緊接著,大家開始各自找好角度,擺好畫架,沈自橫清冷的聲音道,「注意捕捉最有爆發力的那一瞬間,繪畫是靜態藝術,要的就是那一刻的瞬間性,所以,注意觀察。今天我們訓練的是風景畫,注意在表達中心主題的同時別忽視陪景。」
簡小從不想打擾學生們,所以自己一個人端著數位相機去一處高地找地方取景。
看過日出的人都知道,等待是漫長的,單純看日出的人還好,可以做其他的事情,如果想捕景,那可就得一刻不停的關注著天空的變化,色彩的變化。簡小從還好,端著相機就是咔嚓咔嚓一陣亂拍。她真的是攝影的門外漢,她只想拍點東西回去掛在何忘川的房間而已。
等了許久,黑幕一樣的天邊漸漸開始泛出絲絲泛黑的白光,緊接著,學生隊伍就開始沸騰起來。簡小從遠遠就聽見謝晨峰在大聲說,「胖子,你知道印象派的代表作是什麼麼?」
「克勞德莫奈,《日出·印象》。」胖子非常配合,兩人一唱一和。
「那你知道謝晨峰的顛覆之作是什麼麼?」
「不知。」
「很榮幸的告訴你,也將是……日出。」頓了頓,他又道,「你知道這說明什麼麼?」
「不知。」
「無知的人啊,讓我來告訴你,這說明,我,莫奈……其實是一樣兒一樣兒的。」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笑聲,在這個時候,突然有個女生驚叫,「出來了出來了!」瞬間,人群又恢復寂靜,大家都目光粼粼的看向晨光起伏出,看向那顆新生的蛋黃一樣的暖陽。
簡小從更是興奮,端起相機一直連拍。
接下來,是畫筆刷刷的聲音。
這原本是十分和諧的「百人繪畫圖」,卻因為一聲不和諧的「啊——」而遭到了破壞。
簡小從不是故意要破壞和諧的,她實在是太忘情的捕捉畫面以致扭傷了左腳以致……發出如此悽慘的叫聲。她就著自己摔倒了地方坐了下來,伸手揉著受傷的腳,試圖靠自己的力量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