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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小從抬頭,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什……什麼?」
沈自橫又笑了,那笑有溫度,卻是零下的:「白律在請你的時候沒有徵詢過我的意見,而現在,我做主,你被解僱了。」
簡小從沒有再答話,掃把掉在了地上。
「很抱歉,這家店,是我的。」
坦白說,簡小從真的一輩子都沒有那樣尷尬過。她都記不得自己是怎麼走出的畫廊,只隱約聽到不知名的地方傳來一陣一陣怪異的笑聲,嘲笑著她的自作多情,嘲笑著她的軟弱,嘲笑著她的報應。
報應?她實在太相信這個詞了。
她以前所珍視的,友情,親情,愛情,似乎全都離她而去,她真的是,眾叛親離了。
那天晚上,她又開始失眠。夢裡有鬼怪一直掐著她的脖子,把她掐得喘不過氣來,她只得從噩夢中驚醒過來,額頭竟然有一圈一圈的汗。
轉了頭看窗外,夜色正濃,她就坐在黑暗裡,長久長久。
終於是睡不著,她只得爬起來準備明天的課件,她教的是現當代文學,明天要講的課是丁玲的作品《莎菲女士的日記》,這篇文章是她從厚厚的作品選讀里專門挑出來的一篇,不為其他,只為莎菲。
她多麼喜歡在心裡默讀莎菲日記里的一句話:「我總願意有那末一個人能了解得我清清楚楚的,如若不懂得我,我要那些愛,要那些體貼做什麼?」她多麼理解莎菲,理解這樣一個驕傲而又偏執的女人,只因為,莎菲,和她太像,太像太像。就連生命中出現過的葦弟和凌吉士也是那樣雷同,雷同到她忽然神經的覺得,命運就是一張網,逃不開的網。
把PPT做到完美無缺再也沒有修改的必要後,仍是睡不著。
簡小從突然起了興致,披了一件厚厚的羽絨服,穿著薄薄的睡褲,她拉開了通往陽台的門,冷風一下子就灌向她,迫得她在原地站了半天習慣了寒冷後才再度邁步走了出去。
原來夜空中掛著一輪月亮,怪不得這麼冷。
目光轉下,落在陽台上的那幾盆仙人掌上,嘴角禁不住浮上一縷淺淺的微笑。
她還有這個。
那天夜裡,雨下得那麼大,她被鮑歡拉去洗了澡,連衣服都沒穿好就衝到了樓下,沈自橫力氣雖然大,仙人掌的頑強卻是不可小覷的,所以,她還是救回了它們,一盆不落。
隔壁陽台還保持著他離開時的樣子,事實上,他的陽台沒有什麼獨特之處,連個小小的器物都沒有,不知不覺,簡小從就突然起了興致,伸出早已凍僵的手,也不去思考自己到底在做什麼,直接從自家的陽台爬向了隔壁。
新老師應該還來不及搬進來吧?她想,也許,她以後再想爬進來還得經過房主同意。向前走了幾步,手伸向推拉門,輕輕使力,刺耳的開門聲響起,她抬步走了進去。
空,空得厲害。
可是,卻明明又滿的厲害。到處都是沈自橫的影子,到處都是關於他的記憶。她站在門口,清冷的月光從門口漏盡屋子裡,照出一室的冷清。
幾分鐘後,她都沒有動。
他回來了,可是,他不想見她。
眼眶漸有濕跡,她忘了冷。
又向前走了幾步,她進了屋子,視線在四周掃蕩著,她和他之間的記憶實在太少,她不得不來回的在腦中播放那僅有的幾段影像。牆明明被刷得雪白,她眼前的卻是色彩斑斕的樣子,屋子明明是一件家具都沒有,她的眼前卻是凌亂不堪的畫家顏料……
突然,有一隻手,把她拉向了房間。
再接著,是一個熟悉得讓人心醉的懷抱。簡小從還來不及出聲,就被熱烈的吻糾纏住。
瀕臨窒息時,簡小從才意識到自己正在經歷的,不是夢境。
沈自橫放開了她的唇,卻沒放開她。
「為什麼來這裡?」沈自橫低聲道,呼吸有些急促。
簡小從的眼裡灌滿了淚,沒有回答。
沈自橫放開了她,端正她的臉在月色下打量,然後,他低低的笑:「兩年了,你見到我就只會哭麼?」
簡小從想不通他為什麼要笑,而她,又為什麼要哭。
沈自橫退離了她幾步,收斂了笑容,道:「如果沒有什麼話要說,就走吧。」
簡小從將之理解為,他不想看到她。
即使,他吻了她。
她實在沒有奢望過在有生之年還能和他見面,所以,她忘記了一些場面的,友好的,平靜的,開場白。可是,她明明記得他白天時候見到她的樣子,那種奇怪的,令人心冷的淡定,仿佛她和他的過去根本不算是過去,仿佛那些她一直以為深刻的東西,都只是浮雲,一些划過了就不再留下任何痕跡的東西。
她想,他或許恨她。
不,他或許已經不在意她。
於是,她沒有說話,轉身離開。
她自然看不到,沈自橫拼命堆砌出來的冷靜在她轉身之後霎時就天崩地裂,他的手伸在半空中,再多一點點的距離,他就會一把扯住她。可是,她走得那麼堅定,仿佛離開,只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他最終也沒有任何動作。
他原本就不是回來想和她怎麼樣的,這原本就是他最後一次的回國,處理一些沈墨生前為他留下的東西。
只是,那顆心,疤還沒結,又開始滲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