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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背抵著門,很清晰的敲門聲從她背脊傳來,她能感覺到自己後背上瞬間爬上一層層細密的冷汗。她下意識的在第一時間把沈自橫的腦袋拉下,用極大的力氣捂住他的嘴,顫抖著用很小的聲音說:「別出聲,求你。」
三五場
敲門聲最終停下。
又等了許久,確定門口不再有人之後,簡小從才放開沈自橫,只是,一放開他,她便再也沒有力氣了,直接挨著門板滑了下去,最後坐在了地上。
她把腦袋埋在膝蓋里,想讓自己清醒一點,可是,越是想讓自己清醒,她的腦子越是混沌,混沌到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眼眶裡滑出來她都不自知。
沈自橫很習慣黑暗,這會讓他更容易找到自己。簡小從的反應起先讓他有些呆,接著,他緩緩的蹲了下來,在這樣無燈的房間裡一秒不落的盯著簡小從,他的聲音輕輕的:「為什麼哭?」
簡小從在膝蓋上哭了很久,:「你為什麼要出現呢?為什麼呢?為什麼要來打亂我的生活呢?為什麼要讓我這樣難受呢?為什麼呢?為什麼呢?為什麼呢……」一連十幾個「為什麼」之後,簡小從又哭了起來。
「我也想問你為什麼。」沈自橫有些心痛的看著她,用一種自嘲的語氣說,「我也想問你為什麼,為什麼我要愛上你。」
簡小從的哭聲戛然而止。
哭得太久,肺很疼,嗓子很疼,眼睛也疼,連臉都被淚漬緊得生疼,可是,聽到這句話之後,一種噬骨的心疼超過了其他感官上的疼,她擰緊了眉頭,抬首望他,眼瞳里淚光閃閃。
沈自橫一下子站了起來,在黑暗裡,腰背挺得筆直,他低著頭看著簡小從,用一種堅定的語氣說:「我會尊重你的選擇。」然後,他俯身把簡小從抱起,放好在床上,一句話也沒有多說,轉身離開。
旅店的走廊里鬧騰騰的,人來人往,每個人都笑逐顏開的。其實,沈自橫也是想和大家一樣的。可是,他笑不出來,簡小從的反應讓他害怕。他怕她最後只會跟她說一聲對不起。他怕他才剛知道她對他的感覺,就要永遠失去她。
他怕自己會抱著太大太多的希望,最後又是絕望。
於是,他強制著讓自己給她時間給自己空間,他強制著讓自己淡定。
怪只怪,她先碰到了一個優秀得讓她無法放棄的男人。
那天晚上,簡小從失眠了一整夜。一整夜她都在思考一個問題,她該怎麼辦,怎麼辦?
凌晨四點多,她的思維一直清醒得連路上的行人有幾隻她都知道。越清醒腦袋越痛,然後,她便再也躺不下去了,又是一個急速起身,她輕輕打開房門,摸著旅店昏暗的燈光走了出去。前台處有個中年女人正在織著毛衣看電視,簡小從走出大門她連頭都沒抬一下。
旅店外的空氣很清新,有種鄉間特有的濕潤氣息,撲面而來侵入簡小從的鼻子,她覺得有點冷,伸手抻了抻外套口袋,抬腳朝巷尾走去。
她想看日出,特別想。日出這種自然奇景,有強大的治癒能力,能讓人所有心底的不快都被日光蒸發,太陽升起的那一刻,每一個在世間存在的人們都會明顯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而那些所謂的煩惱和俗事,也會被那種包容萬物的強大力量對比得更加微不足道。簡小從是抱著這樣的希望走向望山的。
到達山腳的時候,簡小從抬了抬頭仰望層層的石階,忽然萌生出一種想疾馳的衝動,這幾天她一直覺得自己身上有一股無處可發的憋屈的強大力量,為了耗儘自己,她吐了口氣又吸了口氣,幾個大步就朝石階跑去。她很大步的跑,很大步的跑,就好像身後有什麼吃人的怪物在追她那樣跑,跑了許久許久,她卻一點也不覺得累。
半個小時的山路,她只花了一刻鐘就到了。
令她訝異到無言的是,就在上次她和那群學生一起欣賞日出的地方,已經坐了一個人,除了這個人,還有一個畫架。
那個人似乎也感應到了人的氣息,轉頭看她。
這一眼,雖無言,卻似有萬語在早晨的霧氣中傳達。
對視良久後,簡小從一步也沒有遲疑,堅定的朝他走去。高,廣,空,遠的環境容易讓人生出一種「宇宙茫茫天地蒼蒼人渺渺」的感覺,這個時候,簡小從眼裡的沈自橫是和她一樣的渺人,是她的知己,他們,有著共同的期待,期待那一場華麗的瑰景。
上次來的時候,人多,簡小從還沒覺得有什麼異常,今天就她和沈自橫兩個人,又是安靜的環境,她這才敏銳的聽到了一些山的「聲音」——鳥啼,山澗,蟲鳴,樹音,細聽還有一些小草被微風吹拂的聲音。
「怎麼,你今天難道要作畫?」簡小從的鬧心情緒早就被上山一路來的奔跑揮霍完了,加上十幾分鐘的靜處,她的心情已經平靜了許多,許多。
沈自橫點頭「嗯」了一聲。
「水墨丹青?」說實話,簡小從倒真想看看沈自橫揮舞毛筆的樣子。
「水彩畫。」為了能更順利的去巴黎美院,他已經許久沒有碰過水墨了,一直都以西方畫訓練自己,體味了一下簡小從的語氣,他補了一句,「你想看水墨丹青?」
簡小從解釋道:「我喜歡黑白色。」
沈自橫想起她上次關於黑白照片的感悟,沉吟了片刻,他說:「你想看,我就畫,我可以只用黑色顏料。」而且,他以後的人生里,只要她願意,他可以隨時畫給她看——雖然這樣的承諾他自己也覺得幼稚可笑,因此並沒說出口,但他當時確確實實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