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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句都客氣,句句都是針對,楊乃寧的舊事又被提出來批判了一頓。楊乃寧站起來,她幾乎要站不穩了。曾明說:「我可以給你半天休假。」
「我不要,」楊乃寧咬著牙,她不哭,她看著曾明,「我有個更好的提議。」
曾明示意她說下去。長袖善舞的楊乃寧,說下她人生堪稱最不圓滑的一句話。她說:「您如果認為我永遠是個罪人,是個背信棄義、不值得託付的叛徒,請您把我開除或者槍斃。」
曾明一愣,隨後,他臉上和藹的笑比他吐出的話還要嘲諷。
「你敢接受死亡嗎?」
敢嗎?無數個失意的日日夜夜,理想破滅難道不比死了還難受嗎?
可是,她為什麼不敢回答——
「死亡是沉重的事,沒有做好死亡的準備,就不要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曾明說,無論以何種理由自願赴死,死亡面前沒有真正的懦夫。所有懦弱的人都會被死亡彈開。
回過神來,楊乃寧連沙麗都看過了。她咬著牙,忽然覺得自己真蠢——
她居然在這時候期望尋求一個人的愛,怎麼可能得到?憑什麼?她把愛看得太重卻把別人的愛看得太輕賤了,似乎是這樣的,否則不足以解釋她為何會在這時候向沙麗搖尾乞憐。不該啊,屬實不該。
沙漠裡的風很乾燥,這樣的風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異常嚴峻,令遭受的人不得有絲毫放鬆。楊乃寧咬牙站在那兒,幾乎是自殘般一遍遍受著,而她的內心卻清楚,這同她過去那自哀自憐的感傷截然不同。
吹吧,吹吧,吹吧。
同那遠去的、幾乎不可追的「理想」……她忽然意識到過去,她也曾萌生出一種理想主義,只是那時她太過幼稚、太過愚蠢,才無法察覺,以至於迷路了這麼些年。湧上心頭的不再是悲哀,反而是極其強大的氣力,她無法平靜,因這是狂喜。
她覺得自己從未如此清醒。
一隻小貓頭鷹從她的頭頂掠過,怪異的、不該屬於沙漠的生物。楊乃寧驚異地回頭看,沙麗已下樓了,她裹著毯子,神情複雜地看著楊乃寧:
「盛毓潼會難過。」
她躊躇地回頭望著自己的窗戶,她實在無法下定決心,讓楊乃寧留宿在自己家中。這種劃清界限的好意,不會再讓楊乃寧難過了。楊乃寧說:「她不會難過了,我會去幫她。」
沙麗更加古怪,那表情就像在說,楊乃寧你是瘋了嗎?
楊乃寧後退一步,向沙麗一個鞠躬,按照她的預想,她該向沙麗道歉。一條腿才向後邁出,沙麗就伸出胳膊拽住了楊乃寧,飛馳的摩托狂嘯著從楊乃寧的身後飛過。
就連道歉都要這麼遜。楊乃寧看著沙麗,不自覺苦笑了一下。沙麗終於下定了決心:
「你今天還是留下吧。」
「我沒事。」楊乃寧連連推辭,連道歉都遜斃了,留下來,誰還會相信楊乃寧在沙漠的風中獲得了覺醒。沙麗只會認為楊乃寧太過詭計多端。可是沙麗的力氣好大。她回頭瞪著楊乃寧:「你煩死了!拽都拽不動。」
「我可以回去的……」
「回去能怎樣?一個人在家裡發瘋嗎?我怕對盛毓潼沒有交待!」沙麗高聲尖叫,「楊乃寧,你是不是有病?」
她們二人的爭執引來了夜哨。臨時聯盟總部在夜晚也會有警戒。楊乃寧慶幸這個人不認識她。而沙麗則把楊乃寧形容成了一個大晚上發病、心靈極度脆弱、非常需要照顧的人。
夜哨問:「你們是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
夜哨說:「沒有關係,那你就不需要對她負責,我送她去哨向醫院。」
沙麗抱住楊乃寧的胳膊,傲然道:「我是嚮導,她是哨兵,她的病很重,去醫院會死在路上的。」
楊乃寧撲哧一聲,沒忍住。沙麗的眼神瞬間就像一把刀架在了楊乃寧的脖子上,楊乃寧不敢說話了。
「你又不是專業嚮導,我看你也有傷,我聽到你走路左右腳輕重不一了。你怎麼可能治得了她?」
沙麗癟嘴,她的臉迅速漲紅,就算在夜幕中也看得一清二楚。楊乃寧對夜哨說:「好吧,我跟你去。」
「不准去!你去了,我怎麼和盛毓潼交待?」
夜哨莫名其妙:「盛毓潼是誰?」
「我的朋友!」沙麗說。
「盛毓潼又和她是什麼關係?」
「盛毓潼也是她的朋友。」
「哦,」夜哨一副懂了的樣子,他看著楊乃寧,「盛毓潼是你的對象?」
楊乃寧尷尬:「沒有,她是我的哨兵朋友。」
夜哨不禁更糊塗了。
「我還以為盛毓潼是你的已結合嚮導呢,真是的,說了一堆話,一點用都沒有。你跟我去醫院。」夜哨指著楊乃寧。
看來事情已成定局,楊乃寧不再掙扎,準備束手就擒。就在這時,沙麗擋在楊乃寧面前。
「她,她是我的哨兵!」沙麗緊張得結巴起來。
夜哨狐疑:「這怎麼一開始不說呢?真的嗎?」
「沒見過情侶吵架嗎?」
沙麗環住楊乃寧,她小小的身軀因為緊張不斷發抖,不斷上升的溫度簡直要把楊乃寧烤熟了。她就像溺水的人,楊乃寧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她只有和夜哨吵架的嘴是硬的。
夜哨嚴厲警告了沙麗和楊乃寧二人,並用嚴厲的目光目送沙麗和楊乃寧回家。一出視野範圍,沙麗就鬆手,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忽然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嗚嗚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