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頁
真是這個呆子。史薇微微前傾了身體,這是她所熟悉的盛毓潼了。
「好,史薇班長可照顧我了。廖老師,還有廖婆婆,你們一定也要照顧好我自己。我在天樞塔校每天都過得很開心。為我加油哦!」
盛毓潼傻乎乎地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接下來屏幕黑了,史薇以為電視機壞了,正想走過去敲一敲電視機,畫面忽然顯現出來:那是一段從高空俯瞰地面的鏡頭,隱隱可見地平線上模糊到極致的天樞塔校飛行器訓練場。
這是盛毓潼自己拍的?
史薇眯起眼睛,她聽到了熟悉的準備口令,接著,幾團飛機雲從地上起飛,直達天上。她忽然發現其中有自己,因為按照時間推算,在這個時候喜歡玩眼鏡蛇技巧的天樞塔校學生,只有史薇一個人。
鏡頭也恰好聚焦她,她是天空里唯一的主角。她半空中一個翻轉,恰似停滯在半空中預備攻擊的眼鏡蛇頭,之後又翻身向天上衝去。那時史薇和龍儀等人都還是二年級生,夏季兩人約在飛行場碰面。飛行器引入天樞塔校的第一年,飛行器就是最時髦的運動。龍儀告訴她,史薇,我知道你飛行器玩得好,但你要是能用飛行器寫個字出來,三個月內,你的外套我都幫你洗。
行啊,就這麼定了。
遠處,空軍□□發出了指令。史薇背著飛行器衝上天空,就像魚兒回到海底。她就像魚兒在海里暢遊一般,在天空自在翱翔。
那天的晚霞是粉紅色的,四周空曠無人。當她面朝天空假裝墜落時,她看到天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Swan。
為什麼名字就一定得是規規矩矩的?十八歲的史薇最討厭規矩。她落下地面,聽到龍儀耍賴——怎麼可以寫別的名字呢?
龍儀,人認賭就要服輸。她一邊笑,一邊把頭埋進芳草地里,嗅到夏季青草獨有的芬芳。那時她無憂無慮,無牽無掛,愛的人只有自己,牽掛的人只有自己,其餘人,她隨時可以放心讓她們遠去。浪漫的玫瑰色傍晚,她摘下飛行頭盔,任憑黑色的長髮隨風吹起。
那是黑色長髮隨風吹起的時候啊,笑容是肆意的,理想是充實的,生活是美好的。史薇偷偷把長頭髮盤起來,讓督察猜不出到底有多長,卻又想要在晚風中解開,留住任意一個人的眼光。她不要什麼愛情,她只要那些驚艷的目光。
看著我,只看著我吧,在我長發隨風飛舞的年代啊。而如今她把頭髮剪了又剪,只留到肩膀了。這是長度的極限了。再沒有玫瑰色的傍晚,再沒有隨風飄舞的長髮。
「但你首先得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想成為一名哨兵嗎?」
彼時稚嫩的盛毓潼還有一雙水一般清亮的眼睛。她說,想,之後又說,不想。
史薇又哭又笑,淚水流進嘴裡,古怪的笑聲從嘴裡出來。她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失態了。曾經她不值得被愛,可曾經,她也值得被愛。
讓我與你握別
瘟疫一百二十七年的夏天,聯盟西部地區一座名叫「瓦哨」的小城淪陷。接著如野火肆虐過原野,圖安告急!瑞城告急!邵縣告急!戰報一封接一封傳回來,都是極為不幸的消息。
一個黃昏,盛毓潼登上山頭,俯瞰山下那條曲折蜿蜒的黃土小路。第三軍團的士兵們縮成密密麻麻的小黑點,浩浩蕩蕩向目的地飛坪,一座孤立於懸崖之上的村寨進發。那是扼住聯盟咽喉的關隘,千百年來,奔流的江水從來不曾將它淹沒。
而如今,這個村寨的命運,交到了第三軍團的每個人腳下。
風裹挾著江上呼嘯的濕氣,重重擊打盛毓潼的心房。她數了數,足足有二十五下。
「風,你儘管來吧!」盛毓潼高喊,「你擊打了我整整二十五次,每一次都試圖擊潰我的意志,但是,不可能,你不可能打敗我——
「你永遠無法擊潰一個朝前看的人。她不敢說她有鋼鐵般的意志,可是,她的筋骨比鋼鐵還硬,你沒有辦法在任何一個養尊處優的人身上找到傷疤和老繭,因為鋼鐵的筋骨就是日復一日在汗水和血水中淬鍊而出的。
「回去吧——這是你唯一一次全身而退的機會,否則你會知道,你招惹到了多大的麻煩。」
在風發起的第二十六衝鋒中,它觸及盛毓潼胸口時忽然變得羸弱,只是輕輕一拍,就匆匆退了回去。可它又不甘心,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呼嘯,足以捲起那些雖生長在夏天卻註定衰敗的殘枝敗葉,再度襲來。
「記住了,和你宣戰的人,是第三軍團的盛毓潼!她可以犧牲,但是絕不會認輸!」
像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風立刻帶著盛毓潼的聲音,飛向了隊伍的盡頭。她要把這個敢於宣戰的女孩兒的名字,傳到大地的另一側。
而遠在千里之外的聯盟,龍儀順著濱河公園的綠道慢慢走著,她看到一群手持標語的人湧上街頭,他們發出抗議——
「打敗協約眾國!」「反對侵略!」「為了和平!」
他們中什麼樣的人都有,龍儀走著走著,就走到了隊伍之中,跟著頭髮花白的老人,跟著手牽手的孩子。他們之中領頭的那一位帶領隊伍走到了車水馬龍的城市主幹道上,她高呼:「反對侵略!」
身後的人也跟著高呼:「反對侵略!」
她又高喊:「為了和平!」
龍儀也不自覺地舉起手臂,她跟著隊伍一起:「為了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