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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薇,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嗎?」
史薔已經覺醒為一個哨兵了,她很少回家,這一天卻回來了。史薇從史薔的臉上讀到了悲痛,此後每看到和「痛」有關的詞,史薇都會想到史薔的臉。
史薔告訴史薇,電視上播放的是協約眾國轟炸聯盟電台的畫面。她還給史薇聽了錄音,錄音里,一個悲愴的女聲說:「……再給我們五分鐘,就五分鐘。」
子.彈的衝擊聲不絕於耳,談判似乎失敗了。有人在怒吼,史薇卻聽不清在說什麼,之後是幾聲悶響。
「我的同胞們。聯盟電台即將淪陷,請記住我們,我們將堅持到最後一刻,這是我們生命的終點,但絕對不是聯盟的終點!這是聯盟電台發出的最後一則廣播。」
這是聯盟電台發出的最後一則廣播,伴隨著一段沙啞的人聲的聯盟盟歌。史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眼淚從她的眼睛裡滾落出來,打在她的膝蓋上,哪怕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雖然你不明白,可我知道,真正的悲痛是不需要明說的。」史薔看著她,漂亮的眼睛裡既有淚光,也有屈辱。她哽咽了一下,睫毛上掛滿淚珠,眼皮一顫,便是淚水漣漣。
史薇記住了,真正的悲痛是不需要明說的。史薇出門,街上沒有賣冰糕的,也沒有賣橘子汽水的,連拍皮球的孩子都沒了。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眼淚,好像都有親人死別。又是某一天,街道上貼滿了白紙黑字,蒼勁有力地寫著:「我們的孩子唱著盟歌死去了,最大的二十九歲,最小的才十六……」
詹女士牽著史薇的手,在公示欄前嘆氣。
史薇抬頭,她問:「媽媽,那些人都是我們這裡的嗎?」
「是的,薇薇,」詹女士說,「現在你比她們小,她們是你的姐姐。可是以後,你會做她們的姐姐……」
那一年,史薇比其中最小的一個還小,而如今,她只比其中最大的那一個小一歲了。
史德威不再提末日之戰,他消沉了兩年。這兩年,史薇沒有過生日,因為時局不好,沒誰有心思準備蛋糕、蠟燭或者長壽麵。又過了兩年,史薔犧牲了,史薇長大了,她再也不過生日了。
史薔的陵墓就設置在聯盟總部東側的哨兵陵園內,是個純粹的衣冠冢。因為史薔犧牲得太過慘烈,飛機殘骸和遺體混合在一起燃燒了將近四個小時,最終燒成了一堆亮晶晶的灰,無法分辨。在徵得家屬同意後,聯盟派人就地掩埋,並在機頭的位置種上一株常青樹。這是個好結果,史薔在那裡流盡了最後一滴血,就和山山水水融為一體,算是又活了一次。
史薇忽然想去看看。
輾轉了將近兩個小時,史薇終於把一束百合放到了哨兵碑下。石碑上史薔的名字,似乎比史薇上次來還要明亮了些。常常有志願者來這裡維護,於是哨兵碑下花常開常新,名字也不會褪色。
史薇還記得第一次來的情形:史德威拒絕接受事實,詹女士哭得不成人形。是史薇獨自一人轉了兩趟公交車找到的這個地方。太陽很大,燒得地面發燙,史薇每走一步都像是在上刑。
接待她的人顯然沒把她當回事,嘴上溫柔,心裡卻不肯通融。「讓你的父母過來,你確認不了這個,」她說,「除非你是個。」
「我就是孤兒!」史薇忽然歇斯底里起來,「我已經自己照顧自己很久了!「
她的暴戾嚇了接待員一大跳,接待員連忙確認核實身份。再放下電話,接待員也按耐不住不悅了:「你明明就不是孤兒!回去,讓你的父母過來!」
「我就是!「史薇扯著喉嚨,「他們不會來的,他們已經死了!」
這一吼的結果,就是史薇直接被趕了出去,她蹲在走廊上,從烈日當空等到烏雲密布,再等到大雨傾盆,整個人變成了一隻落湯雞。恍惚中她感覺到一雙強有力的手臂,把她抱了起來。
是誰?
她努力睜眼,隱隱約約是史薔的面孔。她大哭起來,只是發不出聲,所有聲音都憋在身體裡,什麼都說不出來。只隱約看到了史薔,看到她眉頭憂慮得打了一個結。
她說,別哭,我最親愛的小妹妹。
當天夜裡,史薇發燒了,她縮在被子裡,耳邊是哭聲。她想,為什麼是哭聲呢?難道我也死了?她迷迷糊糊中,好像真看到史薔了,就坐在她的床邊,只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襯衣,頭髮垂到了史薇的手心。
史薇問,你為什麼不穿軍裝。史薔說,我留給聯盟了。史薇問,你頭髮為什麼這麼長。史薔說,我一直想留長頭髮。史薇問,你這次回來還走嗎。
史薔輕輕吻了一下史薇的額頭。她說,不走了,再也不走了,我會永遠留在你的心裡,伴在你的身邊……
「你也來了?」
史薇回神,正看到龍儀捧著一束向日葵走過來。她走得很慢很慢,三十三級台階好像要走三千三百步。史薇想要扶一把,卻被龍儀阻止了。
龍儀說:「說過的,我不要求,你不能主動幫我。」
史薇等著,龍儀上來花了將近十分鐘。她彎腰把花送到石碑附近,又深深一鞠躬,然後說:「這不是給你的。」她重新敬了個標準的手禮,鄭重地說:「這才是給你的。」
「她不喜歡被人供著。」
「所以我不向她鞠躬,」龍儀輕聲,「我只向她敬禮,因為她戰鬥到了最後一刻。我希望我能像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