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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之藍一走,龍儀頓覺電視節目索然無味。其實她今天真有出行計劃,婚禮。她真想聽聽那個劈腿的狗東西會說些什麼鬼話。只是噴了香水,龍儀頭腦忽然又清醒了:沒必要,送禮金已是仁至義盡。談戀愛總得對不起幾個人,龍儀恰好不是走運的那一個。比起去人婚禮上自討不痛快,不如留在家裡和封之藍拌拌嘴。
結果封之藍居然出門了?計劃之外的計劃之外。龍儀在沙發上倒了一會兒。時針咔擦走到十二點的位置,她一躍而起。
不甘心,實在不甘心。都是愛人,都是真心相待,憑什麼結尾就龍儀一個人頭破血流?龍儀確信自己早已不愛了,但她卻還是想去看看——
想看看那個人承諾生老病死都不離不棄的神情,和往日同龍儀承諾但後來背棄的海誓山盟的模樣,到底有什麼區別。
請柬上有婚禮地址,龍儀去到那兒,才發現有七對新人都在結婚,酒店門口鋪設的紅毯就像走往幸福的階梯,每走幾步都有天造地設的一對。龍儀遠遠看了一會兒,只覺得自己來這一趟無趣的要命:她壓根兒看不出,宴請她的,到底是哪一對中的哪一個。
仔細一想,事情都過去很久很久了。她回憶起剛分手時,她在審查表上的婚姻狀況一欄填寫「不婚主義」。她的想法很簡單:心分明被撕碎了,黏合不起來又如何給下一個人看?一生也就這樣了,她不相信愛情,更不相信會有人真正愛她。
在軍團生活,填寫審查表是家常便飯。沒有人會認真看。龍儀預想好審查表的歸宿是進碎紙機,因此無所畏懼。於是上頭的指揮官告訴龍儀,審查表出了問題,有個人要和她面談時,龍儀嚇了一大跳。
然後恨不得立馬把自己打包成一團,丟到外太空,最好落進黑洞裡消失得乾乾淨淨。
她就是在那樣的情況下,第一次見到史薔的。聯盟首席哨兵,原來不是什麼冷酷的戰爭機器。龍儀到現在都還記得,那真是,工筆畫嫌匠氣,水墨畫嫌不足,無法用語言形容的一個人。她手裡拿著審查表,沉默不語。龍儀以為要大禍臨頭了,她卻開口了:
「不婚主義,不是在這種時候用的。」
醞釀了許久,說出話來反而輕輕柔柔。史薔把審查表放到一邊,又拿出新的一張。她說:「我想要好好了解你,給我一個好好了解你的機會,好嗎?」
龍儀靜默了良久,她想史薔要是還活著,今天她就不是一個人來了。她和史薔是最純粹的友誼,不摻和任何一點雜質,她來這裡,史薔會懂得她來的理由,並說出潛藏在龍儀意識里最需要的一句話。
……為什麼?
驟然而起的風吹起龍儀散落的黑色長髮,令她想起無數個和史薔並肩作戰的日夜。就在風動的瞬間,龍儀會一遍遍想起,過去的榮譽,過去的感情,她都放下了,只有史薔的死是她不能釋懷的。她不會假設,沒有戰爭她又會過著怎樣的日子。戰爭剝奪了想像,好在她不曾擁有;但戰爭也在剝奪她仍擁有的一切,她的眼睛和手臂,她的戰友,她的天真,直到剝奪走她的生命,這場無情的單方面碾壓才會在她的時間裡休止。
然而這不會是最後,戰爭又會在別人的生命里重啟,繼續它毫無憐憫之心的行程。
她太渺小了,記住史薔,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可她還是會在深夜裡,偶爾因心悸驚醒,而腦海里另一個聲音依舊在不停追問:為什麼、為什麼像史薔那樣的人,會突然犧牲?
要是預知了史薔英年早逝的命運,龍儀寧願從來不認識她。只要不認識,史薔就只會是她在新聞里看到的一個噩耗,最多為聯盟戰況擔憂而鬱悶個兩三天。只要認識了,每一次陣亡戰報登上聯盟文件,鮮紅而碩大的「陣亡」二字都刺激著龍儀的神經,讓她再度回到恍若世界末日的那個黃昏,天邊的戰機化作一團火球,耳邊是藍鯨悠遠的、宣告離去般的哀鳴。
為什麼史薔那樣的人,也會死呢?
封之藍有意繞了個遠路回龍儀家。
親耳聽龍儀承認有過對象,封之藍不大淡定了。她以為兩個人都是單身狗,結果有個人居然早就背叛了組織。她莫名覺得不是滋味。
她倒不是渴望戀愛的人。這件事情上,龍儀嘴巴太嚴,她也怪自己的感覺太遲鈍了。同一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說不定封之藍還見過龍儀穿那幾套睡衣在眼前晃。她居然一點兒覺得古怪的念頭都沒有過。
為了比較,封之藍今天還特意找到小梨子睡衣相近的款式,湊到常星面前:「你看這套怎麼樣?」
夏季短款,下頭是純藍色短睡褲,上頭是偏橘黃底藍邊的短袖,小梨子印花很是俏皮可愛。常星定定看了一會兒,說:「還行啊,買吧。」
「不是給我買,給龍儀。我住她家裡這麼久,總得有點表示。」
見常星瞠目結舌,封之藍更懊惱了:封之藍啊封之藍,你一天天的都在幹什麼?這麼明顯的疏漏就在你的眼前,你居然傻傻等到當事人給你捅破了。
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有點點酸,有點點澀。封之藍以為她是世界上給龍儀製造麻煩最大的人了,沒想到還存在一個能讓龍儀穿可愛卡通睡衣的。且這麼多年,走過這麼多地方,龍儀來回折騰,都沒把它們扔掉。
也太沒品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