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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呢。」百合花說。
「那你可去不了啦,」騎自行車的人說,「罐頭廠的卡車壞了,今天沒有卡車進城。」
「但我今天一定要進去,」百合花急切地說,「你的自行車借我好不好?只要一小時,我一定還給你。」
「誰叫你當時不買呢?非要做這頂帽子。」
自行車一副看笑話的模樣,她說:「況且,自行車這種東西,你騎走了,萬一被搶了,你還得起麼?你還是老老實實等下周吧。」
龍儀也說:「你別去了,城裡不太平。」百合花卻像找到了救命稻草,她來求龍儀,她說:「章顧問,請你帶我去吧。」龍儀不置可否,她立馬摘下頭頂的帽子,她說:「我可以把這頂帽子送給您。」
「章夫人不喜歡別人用過的東西。」
「我可以幫她做,夫人想要什麼樣的,我就做什麼樣的。」百合花說,顧問,求求您了,您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龍儀沒說話,直接上車。奇怪的麻煩,能避則避。誰知司機剛發動引擎,百合花就張開雙臂攔在車前。
不要命了,龍儀暗想。司機摁了兩下喇叭,示意百合花離開。可百合花無動於衷。司機試圖繞過百合花重新上路,但是龐大的車身想要繞過身形靈巧的百合花,談何容易?
司機索性熄火了。他這是把難題踢給了龍儀。
於是龍儀搖下車窗,她說:「你過來,我們談談。」
百合花只是固執地搖頭。龍儀想,這個人真難騙。她只好下車了。她同百合花喊話:「你確定你要進城?」
「確定。」
「你們的採購本來就是違紀的,「龍儀說,」我不會下作到拿你們用福利院經費購買私人物品的事威脅你,我只想告訴你,你要是因為進城採購不小心被什麼人刺死了,你的父母不會得到任何撫恤金。「
「我知道!」
「我送你進城,但我不會送你回來。我也不會允許你在我的住處過夜。」
「我知道!」
這個人怎麼不怕死?
龍儀突然覺得真有意思,百合花說不定真是個人物。夠固執,夠韌,夠有手段,這樣的人如果不能被滿足,說不定會記恨於她。
「上車。」
龍儀讓百合花上車,百合花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沒有和龍儀挨著。她自覺和龍儀劃清距離。
再一關車門,急於下班的司機立馬驅車向市區駛去。
揣測
距離龍儀家還有兩個街區時,百合花提出了下車。司機把車停靠在路邊。百合花擰了下把手,門沒開。
龍儀說:「讓她走。」司機問:「待會兒我還要回來接她嗎?」
百合花說她有個在化工廠做財務的朋友住在這裡。言下之意就是司機不用回來接她。
百合花一離開,龍儀就對司機說:
「記得把這個人的行蹤報給施指揮官。」
司機笑笑:「章顧問。「龍儀說:「別沖我笑,我又不認識她。你怕麻煩,我比你更怕麻煩。」「怎麼會?」司機說。
龍儀說,我明天要去見施指揮官,這件事我會親自在施指揮官面前再提一次。這時她向窗外望去,百合花的身影已從街頭消失了,街頭只有一輪太陽,還沒到要沉下去的跡象。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顏如珏永遠能趕在龍儀之前到家。除非她那一日的行程是去城東的生化工廠慰問。龍儀自然希望每日都能見到她,因為這代表戰友平安無恙。可是看到那雙美麗的卻又羞怯的眼睛,龍儀就覺得身體有一面小鼓,敲出了令她心顫的音符。
她不敢看她。至於那雙眼睛蘊含的可能感情,她更是不敢去想。倘若只是被愛,許多細枝末節無法體會也就心安理得。倘若只體會過被愛,龍儀也許就會嬉皮笑臉地問,你對我到底有怎樣的感情?
只是被愛的人,永遠充滿勇氣。只是被愛的人,永遠無所顧忌。只是被愛的人,永遠一往直前。被愛者可哈哈大笑而不害怕笑容暴露了蟲牙,被愛者於愛挑挑揀揀可以盡情說「不」,被愛者是光是霧是雨是電。龍儀就是如此珍視封之藍,為此她領悟了愛慕的另一面,那便是愛情唯有兩情相悅才不至陷入頭皮發麻的境地。
她是從不懂事的時候過來的!中學畢業舞會上,學生樂團演奏起了最後一支圓舞曲。學生們紛紛結對,跳起了華爾茲,舞廳裡衣裙翩躚,而感性的人小聲啜泣。龍儀不喜歡跳舞。無論男步還是女步,她統統不學,於是一整場,她都坐在場邊喝橘子味汽水。興奮的氛圍,感傷的氛圍,她哪一邊都不靠。這時,一個穿著花裙子的女孩兒特意走到龍儀面前,她是特意來向龍儀告別的。
我是來向你說再見的,龍儀。女孩兒說。她還說,希望你,要一直一直記得這一天。
這可太好笑了,龍儀想,未來該有多無趣,才會想起這二氧化碳都要從汽水裡逃走的一天?
女孩兒卻哭了,哭得很傷心。龍儀不知所措,於是她在人群圍過來之前就溜了,別說胸前別的手絹,連手裡捏著的餐巾紙都沒遞給女孩兒擦眼淚。
後來去了前線,再後來去了天樞塔校。
風波之後,顏如珏常常出神,恍惚中她好像還被一支胳膊壓迫著氣管,幾欲窒息。她背得了獨眼男人的遺言。他說,「我受苦受難的同胞們」。顏如珏也說,「我受苦受難的同胞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