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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波結束的第三天,司機特意繞了遠路,帶龍儀去看聯盟自由反抗組織成員常常聚集的小酒館。小酒館門口拉起一條黃色的警戒線,一些哨兵站在屋頂上,他們拎著一罐罐油漆桶,將裡頭的助燃劑向腳下的瓦片澆去。
「……這是指揮官向您賠罪,因我們管教不嚴,害您夫人受了驚嚇,」司機語氣諂媚至極,「指揮官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對於這些可惡的叛亂分子,我們會重重地、重重地懲罰他們。」
龍儀不說話。司機以為他在用沉默表達他的慍怒,於是識趣地沒再說話,徑直拉著她去了紅城堡。就在龍儀離開後,一把火點燃了小酒館,憑藉大風順勢燒掉了一整條街道。由於施青事先並未通知居民撤離,且事發在清晨,人們都在熟睡,因此不少人就在睡夢中被活活嗆死。
於是風波無法結束。某個夜晚,一把小小的剃刀遞進了關押反抗組織成員的監獄,次日抬出去的是十三具遺體。施青拷打追問餘黨的計劃落空,她怒吼、咆哮、打砸。很快,新一輪糧食減負令出台,執行官宣布,原聯盟居民的每周口糧,成年人減少至原來的三分之一,未成年減少至原來的四分之一。
沒有了糧食,鬧事暫時平息了。可龍儀能感覺到,在城市平靜下的表象下,潛藏在人們心中能憤怒的暗流異常洶湧,遲早會沖毀虛偽的平和。
這種感覺在百合花和龍儀第二次說話時,得到了應驗。
實行宵禁的第二個月,街上六點以後幾乎空了。紅城堡職工把三間雜物間清理出來,作為職工宿舍使用,以避免潛在的襲擊。
卡車每周按時送來日用品,雖然少,但比聯盟居民富裕得多。即便如此,對於紅城堡的人來說,卻還是不夠。光是那些成年的男男女女,沒有人是不愛美的,愛美就不在這些配給制用品的考慮範圍之內。
軍用洗漱品沒有香味,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用久了,有的皮膚成日掉白花花的皮屑;有的長了痘,臉汪汪得好似開採的油田。不好用,真是不好用,發明這種洗漱品的人應該來自外星球,否則怎麼誰用了都出問題?
這就需要另外買。
龍儀家的日用品,都是從協約眾國後方運來的商品。護手霜就比黑市最好的面霜細膩得多。有個別大膽的打過龍儀家日用品的主意。當龍儀從他們身邊走過,他們總會翕動鼻子,大聲讚美協約眾國護手霜馥郁的芳香,希望能擠那麼一點擦在臉上。
只要擦在臉上,什麼皮膚病都能治好,一支護手霜好似靈丹妙藥。龍儀不介意做這一檔子買賣,奈何紅城堡年輕人的圈子錯綜複雜。據龍儀觀察,宣勢不兩立就有三個,更別說社交達人們穿針引線牽出的那一堆曖昧不清的小隊伍。
沒必要,沒必要。
何必因順水人情招人仇恨?
所以龍儀從來都是冷臉,假裝什麼也不知道。那些結伴去城裡採購的年輕人向龍儀的專屬汽車投來熾熱的眼光,龍儀也視若無睹。
這一日,龍儀結束工作走出紅城堡。將近夏日,五點的天空依舊蔚藍,只飄著一點淡淡的雲彩。這樣的天氣適合飛行活動,但是地對空攔截系統也會更加靈敏。
充滿機遇,也充滿危險。
在年輕人等待進城的卡車的站牌下,龍儀看到了百合花。她戴了頂乳白的圓形大檐帽,帽檐邊緣垂下了一片朦朦朧朧的白紗。
隱隱綽綽,別有風情。
施青送來讓顏如珏挑選的「賠罪」飾品里,都沒這麼好看的帽子。顏如珏看了又看,最終選了一頂灰撲撲的小圓禮帽,款式簡潔大方,就是太樸素了。龍儀想著,反正不是聯盟出錢,儘管讓施青送更好看的過來。
「送再一百頂過來,也是一樣的。」
顏如珏對著鏡子,這頂圓禮帽正好配她的淺灰色緊身長裙,只是中間一件輕薄的杏色綢襯衫,黯淡了些。
「我可不是沒有做大明星的自覺。我看《稜鏡》里說,協約國後方就流行這種『援軍風』的帽子,材質是更易獲得的亞麻,製造成本低廉,又模仿了協約國的制式服裝。」
龍儀手插著褲兜,笑了:「我看不出什麼風格,只覺得這帽子,給我奶奶戴,她都嫌太過時了。不過,不過你戴著很像大明星。「
「你一個人嗎?」
百合花扶著帽檐緩緩抬頭,白紗恰到好處地垂到她的肩膀上。她的胸前依舊別了朵百合花。
百合花對於她來說,或許有特別的意義。
「我想問問你的帽子怎麼來的?」龍儀開門見山,「施青向我夫人賠禮,送來的帽子,沒有一頂比你頭上的這頂好看。我想知道,是不是她怠慢了我的夫人?」
百合花伸手護住了頭頂那一圈翠綠的飄帶。龍儀才發現那不是普通的綠飄帶,飄帶上摻金線繡出了精美的圖樣。圖樣也不同尋常,連接綠飄帶兩端的接口繡了一顆機械心臟。
「這頂帽子,是我自己改的,」百合花說,「我相信施指揮官的眼光,她一定不會拿又破又爛的帽子敷衍您的夫人。」
確實沒有,只是協約國最新流行的款式,龍儀實在理解不了。美要是能超越國界成為共通的語言,那些帽子就和猩猩叫沒什麼區別,因為美只能在人類屆達成共識,而不能超越自然界的種種差異形成統一。
一個騎著自行車的人從市區的方向騎過來,她看到百合花,詫異地問了一句:「你還沒進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