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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對視了一眼,似乎都覺得對方不該出現在這裡。楊乃寧幫封之藍推開門,封之藍見到了終生難忘的景象:五個身體不同程度殘缺的人坐在裡頭,都在等她。
「他們是來謝謝你那天晚上的掩護的,」楊乃寧低聲,「不要覺得奇怪,他們擔心你太過自責。」
那些人挨個和封之藍擁抱,又說了些舊總部的事情。他們說的施青,殘忍得令封之藍咋舌。他們說紅城堡,又讓封之藍額外憤怒。
「那些孩子就是協約眾國的血庫,他們被施青抽乾了血,再送去做人體實驗,」其中一個人說,「我只是收撿資料,就覺得看不下去了,紅城堡的負責人還是聯盟按插進去的『自己人』呢。」
封之藍諦聽他們的語言,不肯輕易放過一個字。
「我知道啊,她的眼睛是假的,一隻手也是假的。她是因為這次行動才失去了這些東西嗎?」
「怎麼可能?我們可不是施青那樣冷血的王八蛋,」另一個人說,「她還是和我們一批撤離的,聽說骷髏軍團的人沒有找到她。如果這樣,她死在炮火中都算是美好的祝願,要是讓施青抓回去,可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情呢……」
是她,不是她,是她,不是她。封之藍把手頭的稿紙都快整本撕沒了。楊乃寧來到她的身邊,輕輕拍打她的後背。
「你知道的,對不對?」封之藍問。
「我不知道。」
「你知道是她,對不對?」封之藍又問。
這次楊乃寧沒有出聲,她遞給封之藍一張紙巾。一切都在不言中了。封之藍嚎啕大哭,不熟悉的同學成了此時最堅定的依靠。她抱著楊乃寧,像是要把一生的眼淚都哭完了。
「我陪你把她找回來,好不好?」楊乃寧輕聲安慰,「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封之藍重複了一邊。她的內心又燃起了希望。像龍儀這樣的人,要是被處置怎麼會沒有消息呢?她會不會既沒有被骷髏軍團找到,也沒有被協約眾國的人找到,獨自躲在那座山頭裡去了。
她振作起來。她和楊乃寧約定,等將那些見證協約眾國惡行的人送到國際法庭上以後,她們就一起去聯盟總部,把龍儀找回來。
瘟疫第一百二十九年夏季,位於第的國際法庭正式開庭。證人們或激憤或恐懼地講述了自己的遭遇。楊乃寧坐在台下,一筆筆記著。她常常因無法承受內容的陰暗而去庭外休息,其他人都一樣。法庭每進行二十分鐘,就要叫停一次。旁聽者的眼睛都是通紅的,楊乃寧想,那是戰士們流的血又回到了他們的身體裡。
封之藍拒絕坐在旁聽席上,她始終在門外徘徊。楊乃寧想,也好,法庭的內容對於那些親友生死未知的人來說是一種不亞於凌遲的殘忍。
不聽也好。殘酷的眼淚是留給沒流過血的人流的,他們什麼都沒做過,眼淚是遲來的補償。
會面
瘟疫第一百二十九年夏末,施青兵敗,她試圖自殺卻沒得逞。與此同時,骷髏軍團從生化工廠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康宇星和顏如珏。這是史薇通過電報告知楊乃寧的。楊乃寧想,在這個可視通訊器普及的年代,為什麼還要用電報呢?
她撥打了三次,每一次都被拒絕。後來楊乃寧接到了新的工作:在聯盟總部修建更多的療養院。她去了一次,見到那些不幸滯留施青統治時期聯盟總部的男男女女的現狀,頓時明白了史薇拒絕她來電的道理。
顏如珏將作為證人出庭。楊乃寧聽說,她原本該第一批出庭,只是撤離時出了意外,才成了最後一個。幸好,她趕上了末班車。
來的那天,楊乃寧去機場接她。在晴空萬里的異國他鄉,顏如珏坐在輪椅上,向楊乃寧一點點移過來。她說:「不好意思,我才用一個星期,還不太熟練。讓你久等了。」
「沒有,絕對沒有,」楊乃寧急切地說,「是我太心急了,我來早了。」
「我和你第一次見面,在盛家堡壘附近,你也是心急,差點把我撞了,」顏如珏笑笑,「現在,我可沒辦法和你爭個對錯了。」
顏如珏的出庭,提供了大量的新證據,也讓楊乃寧知道了,龍儀曾和她一起,化身章顧問和章夫人生活在施青統治下的聯盟總部。爭議也是從這裡開始,協約眾國的人指出,那些喪心病狂的實驗,就不會是這兩枚聯盟棋子本性暴露而趁機謀劃以栽贓給協約眾國的結果嗎?
楊乃寧害怕顏如珏再受到傷害。夜晚在酒店,她和顏如珏說:「明天我們就不去了吧。」
「要去。」顏如珏說。她有自己的理由。
「如果我不發聲,那麼協約眾國的人就要發聲,我寧願受到他們的攻擊,也不願意逃避而讓我的戰友們白白犧牲。」
她用梳子梳理自己的頭髮,不一會兒,地面上落滿了她的黑色長髮。楊乃寧起身,她說,我來幫你梳吧。楊乃寧看到了頭髮下藏著的,顏如珏星星點點的禿頭皮。
這一年,顏如珏還不到三十歲。
從顏如珏嘴裡,封之藍得知了龍儀可能的去向:越野車衝上地.雷.陣的那一刻,巨大的氣浪掀翻了它。顏如珏被直接甩出車窗失去了意識,而施青的確一直沒能搜尋到龍儀。
「骷髏軍團也沒找到她啊,」封之藍看著顏如珏,「她一定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