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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棗兒在東光是刑警,而我,」粟桐想了想, 「我是個生意人。」
尹茶茶嗤之以鼻, 「像也不像。」
說像,是因為粟桐很有點生意人的奸猾老道, 說不像,則是因為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尹茶茶自己就是生意人, 她走私,碰軍火也碰毒品, 只要能賺錢,能拓展地盤和勢力,她沒有什麼底線。
尹茶茶自小就潛伏在惡龍身邊,從來也不是什麼屠龍之人,更無所謂自己遭受的苦難旁人會不會再經歷一次,她生長在這樣的環境裡,所以看人很準——
粟桐身上缺乏的是「決然」,她心上有太多美好的東西,受其拖累,做不到置身黑暗。
這樣的人就算自稱「生意人」,做的也是正經生意,跟外角南聯繫不到一起。
尹茶茶會看人,粟桐也不是草包一個,她解釋道,「我在這裡出現不代表我的生意跟外角南有關,只是受朋友所託,來外角南有件事要辦。至於小棗兒……她已經擺脫了刑警的身份,但不管她要做什麼,我認定了她。」
自從東光市出來,粟桐已經撒了無數個謊,還總是半真半假攪和在一起,她以為自己會疲憊厭倦,實際上卻好的很,還有種角色扮演之下的別樣樂趣。
粟桐由此發現自己具備一個壞人的基礎條件,也能夠適應毫無責任感的日常生活……距離「從惡如崩」也就受阻於幾道心理防線。
尹茶茶抬了一下眼皮子,粟桐身上還是有那種溫吞的無害感,但有那麼一瞬間像是琴弦崩斷,發出了令人畏懼的金戈之聲。
「你別在我身後站著。」尹茶茶如夢方醒般驚出了一身冷汗,她很清楚自己是個亡命徒,除非左膀右臂值得信賴之人,否則誰也不該在她背後出現。
尹茶茶儘量維持冷靜,她指了指旁邊的沙發,「坐到那邊去。」
粟桐並不想從現在的位置上偷襲尹茶茶,不過身體上的習慣比表情更加難以掩蓋,站在尹茶茶身後,會便於粟桐了解她対每一句話的不同反應。眼下尹茶茶既然開了口,粟桐也不能一直賴著不動,她還是遵照命令坐到了沙發上,兩人面対著面,尹茶茶緊繃的心緒才終於放鬆下來。
「你總是這麼疑神疑鬼?」粟桐問。
尹茶茶不大願意承認,疑心病対他人而言只是個象徵性的詞,但在尹茶茶這裡卻是一項可以進行明確診斷的病症,她的臥室迄今為止都像個巨大的囚籠,四面牆,兩扇門,沒有窗戶,一塊200×180的床墊,再加一盞吊燈和一盞夜燈,僅此而已。
就這麼個簡略無比的裝修,她還不許任何人進入,凡有事找她,都要在外面敲門。
連尹茶茶都解釋不了,怎麼會容忍粟桐在自己身後站這麼長時間,她畢竟是個陌生人還兼職情敵,論交情是完全沒有,偏見倒存了幾分,也並非完全無害,可就是擾亂了自己的戒備。
「你身上有她的味道。」尹茶茶找了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粟桐沒聽明白,「什麼?」
尹茶茶又開始咬下唇,外角南的氣候非常濕潤,現在又是夏天,嘴面本身不起皮,卻被尹茶茶咬得有些慘不忍睹,她轉而道,「該你問我問題了。」
「難得你願意交出主動權,」粟桐站起身來,在涼茶中注入熱水,示意尹茶茶端起來湊近唇面,用蒸汽潤潤傷口,口中卻道,「小棗兒在外角南……過得怎麼樣?」
尹茶茶冷笑了一聲,「你倒是一點都不貪心。這話問得這麼大,你想我從何答起?」
「就從剛剛你停下的地方開始說吧,」粟桐慢條斯理,「你剛剛一連幾個問題我都沒有打斷,也該輪到我收取點報酬了吧。」
尹茶茶不為所動,「你說的話有幾句能當真?」
「那就要看你的判斷了,」粟桐心裡雖覺得尹茶茶是個小姑娘,還是個無惡不作的小姑娘,仍是完完整整將她視為可敬的対手,無半分輕慢之處,「你說的話也未必誠實完整,我們彼此彼此。」
尹茶茶又冷笑了一聲。
「剛剛說到我陷在生死關中,第一次遇見穆纖雲。」尹茶茶的眼睛是淡淡琥珀色,陷入回憶時瞳孔細微張開,燈光映在當中,有一個小小的月牙,「那時她也就二十左右,不比我現在的年紀大。」
穆小棗跟尹茶茶不同,後者是生在惡劣的環境中,從小就會用手段和陰謀保護自己,而前者是經過了系統的訓練,加之「有幸」在年幼時見過世界的陰暗面,鑄了心防,又不至於隨波逐流。
即便同在外角南,穆小棗身上也有種微光,尹茶茶覺得自己是第一個看到那層微光的人,興許也是唯一一個。
尹茶茶承認,在穆小棗之前她也看中過好幾個買家,其中有一位只差丁點就出了錢,只可惜他在尹茶茶之前,還另外買了一個美貌的小姑娘,即便此人穿著得體舉止優雅,就連談吐也彬彬有禮,尹茶茶還是察覺到了危險,在最後關頭不惜自殘,才打消了対方的念頭。
而穆小棗在生死關中看到尹茶茶時,她臉上的傷還沒有完全好,嘴唇下方那一塊幾乎里外通透,周圍已經結了灰褐色的疤,中間還有一塊粉粉嫩嫩可以看出纖維的肉,皮尚未長好,稍微有點劇烈拉扯,就會重新滲出血來。
「這麼嚴重?想必很疼吧,」粟桐毫不避諱地直視尹茶茶,目光著重落在她的下巴上,「現在倒是一點都看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