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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楊征坐在床緣上低著眼睛, 「今天是因為我不小心打碎了他的酒瓶。」
處在家暴中的人提及此事,第一反應就是辯駁,將錯歸類在自己身上,楊征今年十五歲, 也不知道被楊謙南打了多少年, 他的自尊非常脆弱,這麼熱的天,楊征還穿著長袖長褲, 完全是在掩飾自己的舊傷。
穆小棗又道, 「你這種情況是可以報警的。」
提及「報警」二字,楊征冷笑了一聲, 若是說他被打後只是心情有些低落,那「報警」就引來了他的戒備。
楊征還是低著目光, 像是在研究地磚上一塊顯而易見的污跡,肢體語言卻陡然抗拒起來, 原本伸直搭在膝蓋上的手蜷縮著捏緊,他表情冷漠,嘴裡一圈肉被死死咬著,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你報過警?」穆小棗見他神色不対勁,「看你這個樣子是被和了稀泥吧。」
楊征沒說話,他的確有些超過同齡人的沉著冷靜,雖然這沉著冷靜在粟桐眼裡就是純粹的陰森,這十五歲的大小伙子長著一副陽光明媚普照眾生的模樣,可惜眼神不大対勁,像看守所里的慣犯,有點油鹽不進的死硬派頭。
穆小棗點到即止,沒再繼續往下深究,刑警和民警有著不同的工作劃分,加上穆小棗的同理心略微缺失,照她以前在部隊的心理醫生所說,只差一點,穆小棗便是個出色的反社會毒瘤,也因為還沒割捨的這一點,不影響穆小棗從事軍政活動。
「說說前天晚上的命案吧,」穆小棗將話題兜回,「你之前說什麼都沒聽見,但據我所知,那天晚上的動靜實在不小,一樓都有所察覺,你年紀這麼輕,命案發生時也不算晚,再仔細想想,確定什麼都沒發現嗎?」
隨著話題的轉移,楊征自顧自營造出來的緊張感終於找到了宣洩口,他確實很成熟,但畢竟年輕,還掌控不了自己的表情和肢體,粟桐這會兒縮在後面,完全有精力捕捉楊征身上的任何細節。
其實讓她這樣一個老刑警來留意楊征有點以大欺小,換成徐華才算勢均力敵。
楊征身體稍稍向前傾,他做出一副仔細思考的模樣,「你也看見我家的情況了,前天晚上案子發生時,我爸在客廳看電視,聲音放得很大,我在房間做作業,為了靜心不僅關著房門還帶著耳機,真的什麼都聽不見。」
說完楊征皺著眉,又道,「倒是聞見了血腥味,但我也沒有當回事。」
這套說辭很流暢,就連粟桐一時之間也揪不出任何錯漏,只可惜楊征的語氣平緩如流水,中間甚至沒有任何停頓和連接詞,就算是經過編排的謊言都有「然後」「所以」這樣的磕絆,楊征若不是対著練習了無數次,不可能如此順暢。
面対兇殺案,說謊都能理解成不想惹禍上身,可是無數次練習說謊問題可就大了。
穆小棗越過楊征往他身後的書桌看去,他桌上的確放著耳機,很新,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摔壞的相框,裡面是一張全家福,穆小棗指了指,「介意我看一眼嗎?」
楊征將相框取過來遞給穆小棗,「沒什麼好介意的。」
相框從中間斷開,用膠水粘過,照片倒是沒什麼破損,但膠水粘接處有一塊暗紅色斑點,就在這時外面打瞌睡的楊謙南忽然推門而入,他手上拿著空酒瓶,看來是剛剛那一摔,將他的存貨都摔沒了,楊謙南看起來很不高興,眼睛有些充血,也不管有人在場,衝著楊征就是一個巴掌。
楊征也已經被打得很習慣,看見他爸衝進來的第一反應就是往後縮,粟桐離門更近,她當空截住楊謙南這一巴掌,然而酒精上頭的人不管不顧,中途被人阻止借著慣性將酒瓶一下子掄了過來。
粟桐是個擰巴的姿勢,她左手夾著記錄本,腿也不大利索,按她一貫打架的經驗來說,這一酒瓶是避不開的,但楊謙南已經喝醉,腳下虛浮,力氣不會太大,最多也就是個頭破血流,沒有過分的後遺症。
為了防止玻璃渣子亂濺,粟桐已經閉上了眼睛,但隨之而來的並非疼痛,而是一個溫暖的懷抱,粟桐的腦袋結結實實撞在穆小棗胸上,頭倒是也有點疼,可是這種疼讓粟桐有點面紅耳赤。
她知道穆小棗討厭過多的肢體接觸,只是粟桐身體前傾不好借力,剛掙扎著站起來便聽見酒瓶摔碎的巨大聲響,床頭櫃被刮傷了一部分,而穆小棗手持酒瓶口,碎裂的尖端対准楊謙南,「第一次警告。」
楊謙南酒還沒有完全醒,他黏糊糊地向前靠,肩幾乎抵在破酒瓶上,「你們這些女人嘴上說得厲害,根本不敢真的動手,你有本事殺了我,殺了我你就自由了。」
穆小棗竟然也沒有撤手,鋒利的玻璃渣刺破楊謙南胸口的衣服,血已經滲了出來,穆小棗神色陰沉,她手上是有人命的,還遠遠不只一條,只是楊謙南不知道,還以為穆小棗這是僵住了,嘴裡依然不斷地挑釁,「你今天要是不動手,我就會讓你永遠呆在我身邊,哪兒都去不了!」
話音剛落,楊謙南就撲了上來,穆小棗反握玻璃瓶口第一下劃破楊謙南手掌,第二下扎進肩膀,隨後當胸一踹,楊謙南滾到牆角,半天沒站起來。
「隊長,」穆小棗右手垂落,血順著玻璃往下滴,她冷靜地站在原地,「我沒有帶執法記錄儀,但動手之前有過警告,是他繼續襲警行為,而我不得以正當防衛……你要是有不同意見,可以寫在報告裡,同時這兒已經是犯罪現場,依法可以封鎖搜查。」